翌日清晨,天依然是陰沉沉的。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早晨起來院子外頭都濕漉漉的。
每一塊青磚都染上了潮濕的暖意,在這融融乍起的春光中平添了一絲溫柔的氣息。
盛嬌很喜歡這樣的空氣。
若是無事的日子,她更願意坐在窗棱下,望著這一池春色發著呆。
正兩眼放空,桃香麻利地過來了:「董娘子已經張羅好了早飯,娘子發什麼愣呢。」
望了一眼桌子上擺著的甜茶,她擡手摸了摸碗側,丟下臉來,「早起就給你送來了,怎麼這早晚還沒喝?一會子又要去熱一遍。」
盛嬌這才恍然大悟,連連告罪:「我錯了,好桃香莫生氣了。」
用罷了早飯,盛嬌帶著水菱出門了,桃香依舊留下看家。
對於自己失去了跟著一道出門的優先特權這件事,桃香很是不滿。
可如今家裡人口多了,少不得要熟悉安頓,盛嬌擡出這個理由,桃香就沒有拒絕的機會。
沒法子,三個水還太小了。
也就最大的水菱跟著盛嬌出門,她能安心些個。
其餘兩個還是留在家裡,跟她一道先把門戶張羅好再說吧。
今日去的還是藏雪堂。
唐大夫一早就忙活著,鋪子裡病人不少。
見著盛嬌來了,他忙招呼道:「煥兒,趕緊請娘子外頭正堂裡稍坐一會兒。」
煥兒就是唐大夫的老來子,瞧著聰明伶俐,其實鬼靈精怪。
之前桃香沒少被這個小傢夥捉弄。
盛嬌瞧著歡喜,擡手摸了摸煥兒的頭髮,笑道:「不妨事,我今兒是來跟唐大夫對一下藥材的賬目的,順便再定上一批。」
「好說好說。」唐大夫又叫來小廝忙著照應。
一時間藏雪堂裡忙得飛起。
煥兒也曉得審時度勢,明白這會子不能鬧騰,也乖乖上了茶水來,然後立在盛嬌身側,一臉安靜。
「你怎麼不去學堂呢?」盛嬌輕笑。
「誰要讀書識字了,我這手抓藥還成,叫我寫字可不行,抖得連墨都穩不住哩。」小傢夥搖頭晃腦。
「你想學你父親一樣行醫救人?」
煥兒猛地點頭,擡起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若是不識字,你如何給病人開方子?若是字寫得跟鬼畫符的,誰又看得懂?還有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聖醫妙手留下了丹方葯著,你哪裡又能看得明白?」
一連串的問題可把小傢夥給問傻了。
「那……我如今讀書還來得及麼?」
「自然來得及,眼下讀起來,總比拖到明日強。」盛嬌溫柔地笑著。
鄒氏一打簾子從後頭過來了,還端著一碟子果子送到盛嬌跟前:「還得是娘子說話管用,我們兩口子叫這傢夥讀幾頁書,就跟叫他上吊似的,折騰死人了。」
盛嬌見了鄒氏,眼前一亮,忙起身見禮。
鄒氏趕緊拉住了她:「快別多禮了,娘子照顧我家的生意,來來往往了這許多回,我還不曾謝過,都是鄉裡鄉親的,何須多禮?」
有了女眷伴在一處,說話反而輕鬆了不少。
正聊著,李差爺從外頭匆匆進來。
他先往裡頭張望了一眼,看見盛嬌與鄒氏說著話,隨後鬆了口氣,大聲嚷嚷道:「快與我配一副清心的藥丸來。」
這些都是藏雪堂裡備好了的藥物,鄒氏應了一聲。
盛嬌道:「嬸子隻管去忙。」
鄒氏這才快步過去,給李差爺拿好了藥丸,順便還給了兩劑靜心開胃的陳皮茶,一道包好送到對方手裡。
「差爺辛苦,還有五日便是景王殿下的大婚之日了,想來這些日子定然忙碌。」鄒氏笑道。
李差爺擺擺手:「累倒是另說了,不過是奉命行事,殿下這次在禦府院大婚,也是咱們淮州老百姓的福運到了。」
「可不是。」
「你瞧著身子大好,這臉色還得再養養。」李差爺瞥了一眼,見鄒氏面色依然蒼白,唇瓣都沒多少血色,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承蒙差爺關心,我都曉得的。」
一番寒暄後,他才拿著藥包離去。
臨別前,他又沖著盛嬌的方向看了一眼。
盛嬌權當不知,隻管跟煥兒說話。
直到李差爺走出去老遠,她才緩緩擡起眼眸。
李差爺很快回到沈正業跟前回話。
「是麼,她今日去了藏雪堂,應當是為了購置藥材……那就沒什麼了。」沈正業也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給盛嬌許配人家一事,又耽擱了下來,且景王後頭又有了旁的吩咐,這一連串的反覆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到底該不該把盛嬌強制送進張家呢?
沈正業犯了難。
如今瞧著盛嬌一如既往,安分守己,一直以來的盯梢似乎也顯得多餘。
更重要的一點,李差爺還彙報了一件事。
——盛嬌身邊還有其他人跟著的痕迹。
不是暗衛,就是武藝高強的侍衛。
無論哪一個,都是目前沈正業不能擁有的。
想想事發至今的種種,他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忙壓低聲音:「別再盯著這個盛娘子了,把咱們的人都撤回來。」
「大人,您不要再看著了嗎?萬一……」
「她連原先的住處都燒光了,那些個藥方子我也瞧了,並無什麼大礙,橫豎她被景王殿下盯上了,往後哪裡還敢有什麼折騰的地方。」
越想越覺得這想法準錯不了,沈正業一掃方才的擔憂,細細叮囑了幾句,就讓李差爺將跟在盛嬌左右的人撤了回來。
忙碌公務總是疲憊緊張的,沈正業做了好幾年的父母官,每日要操持過目的事情多得很。
這廂剛忙完,日頭已經到了午後。
劉氏送了飯菜過來。
一見妻子,沈正業就氣不打一處來。
見丈夫面色不悅,劉氏自知有愧,也不敢說什麼,越發謹言慎行,謹小慎微,那柔聲細氣的模樣確實也讓沈正業氣消了幾分。
「你說說你,上回就與你說了,莫要叫人在明面上瞧出來,你倒好,嗚嗚泱泱的,恨不得吵得人盡皆知!」
沈正業說的,便是給盛嬌尋個終身的這件事。
劉氏哪裡曉得這裡頭的門道。
隻覺得自己一個州府的夫人替她張羅,怎麼能水過無痕呢?
少不得要叫人曉得自己一片善心才是。
後頭景王殿下的命令卻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回來見丈夫陰沉著臉,才知事情辦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