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董娘子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隻曉得在家中耐心等待的女人了。
淮州城變了天。
沈正業都鋃鐺入獄了。
她怎麼都不可能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安然無恙,況且……當時孫元譜已經身染重病,什麼協查,怎麼可能輪得上自己男人?
董娘子卻不哭不鬧,也沒有戳破劉氏的謊言,順著她的意思乖乖住下,卻言明:「我隻給你兩天,兩天後我必須要見到我丈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對上那雙堅定的眸子,劉氏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董娘子還是太嫩了些。
根本沒想到像這樣光鮮富貴的官宦人家,私底下竟是什麼勾當都能做得出來的。
她一入劉氏的地盤,人就被軟禁了。
別說兩天,就是兩個月,劉氏都不能放她走。
如今正是緊要關頭,董娘子的背後還牽扯著另外一條人命,劉氏很明白,決不能雪上加霜,這件事決不能捅破。
這也是為何今日她會去找盛嬌的緣故。
一來,想請盛嬌幫幫忙,與那景王殿下美言幾句;二來,是希望她能把董娘子領回去。
不管怎麼說,這董娘子的身契在盛嬌手裡,橫豎是她家裡用的人,如何能一直賴在劉氏處?
等這會子劉氏冷靜下來,又覺得今日自己的行為太過莽撞。
——萬一,董娘子與盛嬌說了孫元譜的事兒,那不是又白白送了一個把柄給人家嗎?
劉氏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思來想去,她一咬牙,對心腹婆子絮絮幾句。
婆子吃了一驚:「太太!」
「你嚷嚷什麼,生怕人家聽不見嗎?那董娘子的男人是怎麼沒的,你也清楚!這董娘子如何能留?要是老爺還在,咱們也犯不著為了這麼個小人擔驚受怕的……」
孫元譜是無意間撞破了沈大人與府城那邊的賄賂來往,這才被滅了口。
具體的細節,就連劉氏都知曉的不多。
隻知道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我不知還能在這府裡待上幾日,瞧這架勢,不是明日便是後日,那景王殿下就要傳我去問話了……」劉氏苦笑,「到時候,你要自己留這麼個把柄?」
那婆子慌了神,一時間心神不定,猶豫不決。
「她一個女子,孤苦伶仃的,又沒了男人,咱們送她一程也是好事。」
劉氏又壓低聲音勸了勸,「橫豎我被傳去後,你就散了其他人,我那箱籠底下還壓著一包銀子,你且拿去,若是願意等我,那便最好了。若是不願……我也不想叫你擔驚受怕的,隻管拿了銀錢,隨便尋個鄉野村莊,置辦了田產,再買幾個小廝丫頭伺候著,豈不快活?也全了咱們主僕情分。」
這話聽進了婆子的心坎裡。
她點點頭:「太太放心,我曉得該如何做了。」
劉氏滿意地眨眨眼睛。
那婆子先回了屋,從架子上取了一條粗布做成的腰帶,兩手捏緊扯了扯,又在掌心裡繞了兩圈,最後朝著董娘子所在的屋子快步走去。
董娘子一聽外頭有腳步聲,忙不疊地衝到門口。
誰知那婆子剛進門,就露出兇神惡煞的臉,獰笑著:「孫夫人,一路好走啊。」
董娘子吃了一驚,心知不妙。
可要想跑也來不及了。
那婆子手腳寬大,胳膊粗壯,一下便用腰帶從後頭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頸。
呼吸被人掐斷了,董娘子眼前發黑,手腳掙紮著,漸漸無力。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那婆子心一慌,手裡忍不住鬆開了。
「奉景王殿下之名,押送沈家上下入獄,不得有誤!」
這一聲,直說的那婆子六神無主,哪裡還能顧得上奄奄一息的董娘子。
她直接將身子已經軟塌塌的董娘子塞進床下,剛要奪門而逃時,卻被迎面而來的侍衛逮了個正著。
沈家上下,主僕人數核對完畢,身契驗明無誤。
劉氏,還有身邊一眾心腹都被押送離府。
沈府大門外上了兩道封條。
四周的百姓圍觀,紛紛罵得痛快。
劉氏也沒想到景王殿下來的如此迅速,叫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或者說,景王殿下來得也太慢了些,為何等她丈夫下了牢獄後多日,才把她抓進去……
總之,心情複雜,一時間難以言喻。
卻說那董娘子,當時並未被掐死,反倒留了一口氣。
幽幽轉醒時,發現闔府上下已經空無一人。
地上亂糟糟的,像是被什麼洗劫一空。
走在偌大的庭院廊下,她似乎明白過來——沈家其餘的人,怕是都已經被抓走了。
她喉間火辣辣一片,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忙從懷裡摸出盛嬌給的葯,兩樣各自吃了一顆。
也不知能不能混著吃,董娘子這會兒也顧不上那許多了。
趁著暮色還未徹底瀰漫,她按照丈夫原先信中給的提示,竟尋到了他之前住過的廂房。
這是一間已經被收拾過的屋子。
裡頭空蕩蕩,床鋪上都沒有一條褥子。
董娘子環顧四周,突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呀」,沙啞難聽又難掩激動,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從那一處不起眼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件衣裳。
這外衣,正是孫元譜的。
還是那一日離家時,她親自給他裝進包袱的。
她親手縫製,衣裳料子都是那麼熟悉又陌生。
夫妻依依惜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隻是,這件外衣已經沾染了別人的氣息,掛在這裡不知被主人遺忘了多久。
八成是旁人瞅見了這麼一套新衣裳,才搶走穿了吧……
董娘子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劉氏的殺人滅口,丈夫的下落不明,這種種跡象都導向了一個最最叫人難以接受的噩耗。
她雙手抱住那件衣裳,輕輕貼在臉上。
情緒上湧,再也忍不住,她用力揉搓著,好像這樣就能將丈夫重新擁住。
突然,耳邊傳來了一些莫名的沙沙聲。
不是布料,也不是棉絮能發出的聲響。
這聲響太輕太輕了,若不是董娘子這樣抱著,這樣貼著,根本不可能聽見這聲音。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沉著臉迅速將衣裳疊好,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