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禾愣住,「本宮記得……當年你入宮的殿選之時,陛下問你是否願意入宮,原本想為你指一樁婚事,但是你很果決地拒絕了,一心要入宮侍奉帝王。本宮不明白,你既然不甘深宮之苦,那當日為何又如此決然?」
晏鳶回憶起那日,當真是苦不堪言,那時她還太年輕,不知道入宮面對的將會是什麼。
晏鳶用手抹去眼淚,苦笑道,「我給娘娘講個故事吧。」
晏清禾怔住,一頭霧水,但還是讓她接著說了下去。
「從前,有一個鎮守邊疆的大將軍,他有一個兩小無猜的妻子,他們恩愛無比,盼望著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但天不遂人願,或許是出於表兄妹的緣故,他們的孩子不是小產就是夭折,隻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兒活了下來,一直活到三歲,接著就一病沒了。
這位大將軍的夫人悲痛欲絕,食不下咽,甚至神思恍惚,遲遲不願相信女兒早殤的事實。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從邊疆遠歸而來,抱給了她一個與自己女兒年齡相仿的女孩。她見到這個女孩的第一眼,就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女兒,從前那個孩子的名字,也就由她來繼承。
然而,隨著孩子的漸漸長大,她終於清醒過來,除卻巫山不是雲,那個孩子終究不是她的女兒,她痛苦萬分,但也隻能無奈接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又把名字改了回去——
她不許任何人取代她的愛女。
但讓她更痛苦的,是她發現那個孩子竟然與丈夫的堂侄漸生情愫,縱然兩人並無血親,但終究是於世俗所不容。隻因這個孩子身上流著蠻夷的血,她的生父是一個韃靼人,是大將軍的故交,臨死前將女兒託付給了他。一直以來,將軍對外都謊稱是自己的孩子,因為一旦身份洩露,自己及家族就會被扣上私通異族的大罪。
那個夫人多番勸阻,兩個年少輕狂的孩子卻十分抗拒,覺得世俗既不相容,二人就浪跡天涯,去沒有人知道他們身份的地方重新生活,於是女孩十四歲那年,他們私奔了。
他們為了報復族中長輩的阻攔,臨走前留信表示要雙雙殉情,家裡人知道後,派盡全部力量去尋找兩個孩子。但孩子尚未找到前,大將軍的夫人就因心力交瘁而猝然長逝,死前一直拉著親人的手,喃喃問……她的阿鳶怎麼還沒回家……
娘娘,不是她的女兒清雁,是她的女兒阿鳶。
等到兄妹兩被狼狽地抓回來時,將軍夫人已然香消玉殞,二人前一秒憤慨不平,後一刻便痛不欲生,因自己唯一一次年少輕狂就使得長輩殞命,二人紛紛發誓再不提那些山盟海誓,隻當從前一切都不存在。
再後來,大將軍戰死,死前全然都是憂心女兒之言。那女子悲戚難當,為了報答父母家族的養育,她決定入宮為妃,為家族掙得一份榮譽,也絕了自己一生的錯念——
既然彼此此生都絕無可能,那她寧願老死深宮,不到黃泉,不負相見。」
話音落下,晏清禾與明月已是聽得如癡如醉,她擡眸,重新審視著面前這個肝腸寸斷的女子。
「這樣說來……你是二叔的養女?」
晏鳶不語,算是默認。
她似乎漸漸理解了晏鳶的不甘、悲哀與心酸。
自幼喪母喪父,被養父抱回家中,冠以別家姓氏,養母因愛女而難以釋懷,將她高高舉起又將她輕輕放下,連一個替身都無法成為;
她以為母親不愛自己,敏感的少女縈繞於孤獨之中無法自拔,當那個明媚的少年向自己伸出雙手,隻需一眼,她就願意將自己一生的愛意交付與他。
可誰料,母親是愛自己的,可那時的她太年輕了,年輕到以為和全天下對抗就可以打敗孤獨,她私奔、與少年私定終身、被抓回……阿鳶,當你跪在母親靈堂前的時候,心裡又在想什麼呢?
孤獨再次圍繞了她,一圍就是十四年之久。
「那,你後悔嗎?」晏清禾問道。
晏鳶搖搖頭,「妾不知道該如何說起——若說與他相戀一場,妾自然不悔;若說早知與他相戀竟要如此艱險,還是不如不相識的好。」
「所以,你想要生下這個孩子,是為了給晏家一個補償?」
「是。」
晏清禾嘆道,「阿鳶,你不欠晏家什麼。」
「娘娘,」晏鳶擡眸,「我是被父親收養長大的,否則就是孤女一個,或許早就死在荒野了,母親也因我而死,若不為晏家做些什麼,那我入宮蹉跎了這一生,又有何意呢?」
「終究是個情癡……」晏清禾又道,「阿鳶,你既是為了晏家著想,難道就不曾思索過其中的代價?你自以為是為晏家留下了一個孩子,其實是為晏家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禍患啊!」
晏鳶這才如夢初醒,掙紮道,「那……可不可以不讓陛下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我十月懷胎生下他後,娘娘就將他送出宮外、送到他父親那裡……我就假裝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十月懷胎掩人耳目何其艱難?」晏清禾皺眉道,「哪怕本宮派心腹太醫為你日日請脈,你難道這十個月就不出宮門一步?但凡被人見到、猜忌,你都難逃一死,再者,本宮雖能讓自己人為你診脈,但如此變動豈不讓人疑心?
本宮已然查出,你懷上這個孩子的那夜,殿內的龍涎香中夾雜著依蘭香,二者共燃則成媚葯,所以,你和他才會動情……」
「怎麼會?」
晏鳶一臉震驚,沒成想自己竟是被人算計了,更沒想到竟然直到此刻皇後告訴自己才有所察覺……
是啊,自己一向隱忍,那夜怎麼會……若說是烈酒的緣故,可連晏栩也……
「阿鳶,你老實告訴我,」晏清禾蹙眉盯著她,「不會是你自己下的吧?」
「當然不是!」晏鳶急忙否認,痛苦道,「我二人情雖自願,但也不會拿家族的命來成全自己的一時歡愉!可憐我悲譴多日,竟還被蒙在鼓裡……」
「此事事關緊要,我也隻是不得不確認一二罷了……」晏清禾神色緩和了幾分,「既然這香是有人故意為之,或許是她對你二人的私情知曉幾分,阿鳶,你可將此事還告訴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