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一過,伏月的風便毫不留情地湧向宮中的角角落落,所到之處熱浪翻湧,鑠石流金。
皇後再一次將請安改為了半月一次,囑咐協理六宮的淑妃、穆妃與全嬪安頓好諸位嬪妃宮人,自己則派人另在宮牆之外發放涼粥,宮內之事幾乎全權交與三人處理。
滾燙的暑風總是吹得人百懶千慵、偷閑躲靜,全宓本就想借協理六宮向陛下證明自己的才能,見自己每每與二妃商議宮務之時,二人興緻索然、了無意趣,心中一動,將協理之事主動攬下,二妃且驚且喜,自是笑著答應了。
此後大事小事,皆由全宓一人操辦,後交於中宮審批。然而中宮自政變以來,身體每況愈下,寒暑之際更是多病纏身,胸悶氣短,由此一來,皇後直接就讓全宓全權處理宮中之事,全宓喜不自勝,勢要盡善盡美,不負娘娘所託。
七月流火,暑熱漸漸散去,但依舊是烈日炎炎,驕陽似火。待到皇後身子終於好了些,卻一大早就聽見宮人來報,稱賀答應的貼身宮女前來求救。
「這是怎麼了?」
晏清禾坐於銅鏡之前,看著鏡中的明月綰著自己的雲鬢,問雲杏道。
「回娘娘,是賀答應的宮女蓮兒,說是賀氏中暑昏過去了,太醫不曾請到,所以來求娘娘,奴婢已經安排人去請,將她打發走了。」
「賀氏?」晏清禾沉吟道,「本宮記得,她是住在承平宮吧?」
「正是呢,」雲杏道,「她不先去找她們宮裡的主位,倒先來……」
話說到一半,雲杏卻頓住了,「娘娘是覺得,此事非比尋常……」
「本宮足足等了兩個月呢,就盼著她動手,」晏清禾莞爾一笑,「也是,之前本宮一直病著,她總要先請了看客才好開戲,倒是讓她久等了。」
「那娘娘現在去嗎?」明月問道。
「怎麼不去?惠婕妤這場戲不就是專門為本宮排的嗎?她想要和全嬪打擂台,本宮就讓她高興一次。」
明月不語,想提醒娘娘切勿忘了元熹當年中毒一事,但沉默片刻,終究什麼也沒說,她相信自家娘娘。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衣香鬢影,隻是眉眼再不復年少時的英氣爽朗,不笑時眸子也總是盛滿了淡淡的愁思。
是什麼時候開始這般的呢……是始於當年父親逝世之際嗎?還是當她得知太後要兵變的那一刻?或許,是因為陸辭的死而讓自己兔死狐悲嗎?或許更早……
自從敬武太後薨逝,晏清禾就覺得她從未離開,她隻是附到了自己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操控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如今鏡中的自己,就如當年那場春日宴,她隨嫡母入宮時看見的太後一般,無可避免的輪迴,無法擺脫的宿命,自己終究是成為了那個她當年恐懼、埋怨、一心發誓要絕不重複老路的姑母了。
她悲哀,卻又無可奈何。
「走吧。」
……
承平宮。
晏清禾走入殿內,一股蕭瑟的寒氣迎面而來,她環顧四周,殿內陳設簡略,裝飾黯淡,心中暗暗笑了笑,不愧是她,事事都料理周全,連這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曾放過。
明月掀起帷幔,映入眼簾的就是倚在病榻上的賀答應,那張面色潮紅的臉頰帶著些許腫脹,身形卻是格外消瘦,若非晏清禾知曉真相,否則還定以為是有人虐待磋磨了她。
「娘娘……」
賀答應見皇後親臨,下意識地預備起身行禮,卻又雙眼一黑險些暈倒。
「快扶賀答應躺下,」晏清禾對賀氏的宮女吩咐道,接著便坐了下來,為她蓋好被子,「你既身子弱,便不必行禮了。」
「謝過娘娘,」賀氏虛弱道,「嬪妾久病纏身,娘娘還是早些離開,免得沾染了病氣。」
「久病?」晏清禾假裝不知,頗為震驚地望向兩個宮女,怒聲質問道,「你們小主既是久病,為何不早早醫治?再者,你們照顧不周,就該被打發出去!」
兩個宮女連忙跪下打算請罪,賀氏立刻拉起皇後的衣袖,焦急道,「娘娘別罰她們……是……嬪妾自己身子骨弱,經不住折騰,才中了暑氣,剛剛太醫來看過,嬪妾喝了葯,已經好上許多了……」
「你倒是個心軟的,」皇後看了兩個宮女一眼,道,「隻是你剛剛說『折騰』,又是何意?」
「是……」賀氏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將話咽了下去,「沒什麼……是嬪妾自己不好……」
「小主!」
一旁跪著的蓮兒忍不住了,擡頭對皇後稟報道,「娘娘,是我們小主春日裡寒風刺骨,此殿潮濕,而得了風寒,許久才好;夏日裡又因天氣炎熱,不能解暑而中了暑氣,兩天前小主就已經有了四肢無力、頭昏腦漲的跡象,隻是拖到了今日實在撐不住,才請了娘娘來做主,若非皇後娘娘尋來太醫為我們小主診治,隻怕我們小主是……」
「蓮兒!」賀氏制止及時,「誰讓你同皇後娘娘在這裡嚼舌根?娘娘,是蓮兒她無禮,衝撞您了……」
「無妨,你讓她說,剛好本宮也想聽聽本宮病中的後宮是個什麼模樣,」皇後挑眉,配合道,「蓮兒,本宮問你,為何要求本宮為你們小主請太醫?難道以你們小主的名義,請不來太醫嗎?」
「回娘娘,」蓮兒涕淚縱橫,委屈道,「不是太醫不肯來,而是每次來了我們小主的病也還是老樣子,斷斷續續的,吃了葯也總不見好。
奴婢想著,小主處境艱難,凡事得了東西都是次等的,如何能養得好身子?所以就大著膽子,想博得娘娘注意,為我們小主爭取一下,不求有什麼珍饈佳肴,隻求我們小主得了該得的就好……」
「你的意思是,內務府在苛待你們小主不成?」
蓮兒點點頭,抹去眼淚,不再說話。
殿內一瞬的沉默之後,殿外有宮人來報,
「娘娘,惠婕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