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是死一般的沉寂。
兩個孩子跑進去,隻見母親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地上,任憑身旁人如何勸都是無用。
燭火跳躍,她的身影被拉得極長,一直延伸至殿門中的門檻上,延伸到孩子們的腳邊。
「母親……母親……」元熹跪了上去,輕輕地推了推她,鼻頭一酸,眼淚忍不住地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阿照也走了上去,輕輕抱住母親,晏清禾這才從巨大的悲傷中反應過來,將兩個孩子掃視後,愣愣道,「你們兩個,衣裳怎麼都濕了?快去換了……」
「我不!母親,我聽到了,我和阿照都聽到了……」元熹抽泣道,「母親放心,我和阿照會制止父皇的,他不會拋下你的,母親也不準拋下我們……」
照兒也連忙點頭。
「傻孩子,」晏清禾苦澀地笑了笑,「母親哪裡舍的拋下你們呢……是母親連累了你們……」
「才沒有呢!我不恨母親,我隻要你好好的……」說罷,元熹再次投入母親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晏清禾無奈,又看向照兒。照兒許是被雷雨嚇著了,竟一反常態地沒有哭,一句話都沒說,他帶著一點悲憫的目光看向母親,替她輕輕地撫平額間的碎發。齊琰的目光中,藏著故人的果決與堅毅。
這是她的照兒,那個以晏昭名字而冠名的照兒。
「照兒長大了……」晏清禾欣慰地柔聲道,可如果有的選,她更希望他不要那麼快的就長大,那麼小的年紀就面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娘,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然將瓦剌打下來,親自接大姐姐和嫽姐姐回家,和你團聚。」
……
第二天,廢後的聖旨尚未傳達,晏渠被廢去國公爵位、貶去儋州的消息就先一步傳至鳳儀宮中。
景安來時,皇後獨立於廊下,新雨後的空氣總是格外清新,周圍殘枝敗葉,一切皆是被昨夜暴雨所洗刷的痕迹。
「沒有別的事了?」晏清禾挑眉。
「回娘娘,」景安為難道,「陛下見您昨日病了,特意讓您放下宮務在宮中靜養,一切交由貴妃、德妃兩位娘娘處理,還吩咐娘娘不要隨處走動……」
景安說的極委婉,但晏清禾又如何聽不懂呢——他這是要將整個鳳儀宮貶為冷宮了。
「陛下的廢後聖旨呢?」
「這……」景安道,「陛下說,舜華公主聯姻瓦剌,是大晟的功臣,陛下不願讓公主寒心,故決定延後廢後旨意的頒布。」
「哦,原是這樣。」
晏清禾淡淡一笑,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笑他連自己說出去的話都做不到。
「娘娘,」景安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許是一時惱怒,才說了重話,心中指不定有多懊惱呢。娘娘隻要低頭往前走一步,又何至於兩敗俱傷呢?縱然娘娘心如死灰、不顧念著自己,也該為四公主和六皇子著想啊……」
「你這話……倒似曾相識,」晏清禾喃喃低語,「像是在哪裡聽過一番……」
晏清禾笑了笑,她想起來了,若幹年前陸辭自殺前,自己也是這般勸她說的。
昔年隨口一語,豈料今日竟成讖言。
「舜華出嫁的日期,可定下了?」
「回娘娘,公主出嫁的具體日期尚未定下,不過依陛下之意,應是定在下月,公主與瓦剌王同歸漠北。」
晏清禾一怔,心中酸澀,沒想到她的明兒竟還有一個月,就要離她而去。
「本宮知道了,多謝公公提點。」晏清禾疲憊地轉身,緩緩移步殿內,「明月,送客。」
這些日子,貴妃、淑妃與德妃來求見過皇後許多次,但次次都被婉拒於鳳儀宮外。一次,曹蘅攔住明月,憂心道,
「你們娘娘到底如何?她身子還好嗎?」
「貴妃娘娘放心,太醫每日皆是按時請脈,娘娘身子雖然虛弱,但也在按時調理。」
「那就好,」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曹蘅帶著幾分委屈道,「那她為什麼連我也不見?」
「這……」明月頗有些為難,「皇後娘娘正傷心,恰是貴妃與我們娘娘關係最好,所以怕見了面更是傷感,所幸還是不見的好……」
「她是不是在怨彘兒、怨他勸陛下讓舜華、嫽兒出嫁?」夾雜著些許懇切,曹蘅不甘心地問道。
「瞧您說的,主子的心思奴婢不敢揣測,娘娘您就別為難奴婢了。」明月如是答道。
這幾日,自家娘娘總是沉默寡言,就連自己也近不了她的心,但若論自己的私心,她的確對皇帝、瓦剌王與三皇子都懷有不小的怨氣。
曹蘅見她避而不談,心中便有了答案,正要落寞離去,又不舍地轉了回來,對明月道,
「明月,替我告訴她,彘兒的確做的不對,若她要怨我這個母親教育的不好,我無話可說,但求她能給我一個負荊請罪的機會……」
明月聽罷,斟酌片刻,隻道,「娘娘,有些事情,原是強求不得,三皇子縱然有錯,那負荊請罪的也該是他,與您何幹?何況這負荊請罪不過是在世人面前做做樣子,到底是於事無補、覆水難收罷了。」
「可……可彘兒他也是不得已啊……」
明月冷笑,「當年我們娘娘自請去行宮護您和三皇子周全,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前途嗎?三皇子說那番話,是把自己的前途看的比母後還重要了,這樣的孩子,不如不疼的好。」
說罷,明月吩咐侍衛關上大門,轉身離去。
曹蘅愣在原地,心梗隱隱作痛。
明月轉眼就懊悔自己不該這樣說,不然倒讓貴妃覺得是皇後娘娘的意思,但心中的憤憤不平早已佔據上風,最終在掙紮之下,還是沒好氣地將自己與貴妃所言轉述給了娘娘。
晏清禾聽罷,仍舊不語,隻是眉間的哀怨又添了幾分。一旁元熹聽了,替翊娘娘感到難過,可又恨齊瑾背叛自己,嘆道,
「反正原非同路人,如今認清了也好,帝王之家,本就容不得真情存在,必要早些割捨,否則豈非飲鴆止渴?」
她這些話,也是說給母親聽的,隻是不知她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小小的照兒乖巧坐在一旁,聽了元熹這話,倒是難得主動開口,「姐姐以後不跟三哥一起玩了嗎?」
元熹搖搖頭,笑道,「傻小子,你就那麼不想姐姐和他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