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十六年三月初七,韃靼國祚盡斷,最終亡國,為大晟與瓦剌所瓜分殆盡。
四月,雄師班師回朝,遠隨而來的,還有新任瓦剌王——奧斯爾。
大殿之上,歌舞昇平。
帝後二人坐於麟德殿上首,左側是四妃、皇嗣及各位宗親,右側則為滿朝文武大臣以及隨瓦剌王而來的使團。大殿之上舞袖翩翩,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觥籌交錯之間,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縱是晏清禾入宮近乎二十餘載,也從未見過如此盛況。她面沉似水,不動聲色地瞧向皇帝,齊越正襟危坐於旁,興緻盎然地欣賞著殿中歌舞,今日身穿的龍袍玄金交錯,隻是旒冕遮擋住了他那本就幽暗難辨的雙眸,讓人猜不透他那笑意下究竟隱藏著什麼。
她繼而望向左首觀察孩子們,幾個小傢夥倒是一切如常,隻不過明嫽兩個姑娘稍顯落寞——前幾日她們才得知消息,鈺哥兒受了箭傷,不能隨大軍一同回來。
正因如此,縱然是大軍凱旋,二人亦是興緻索然,隻默默盤算著那人的傷勢如何,以及還有多久才能返京。
無意間,晏清禾掃過淑妃晏鳶,她似是有些失控,忍不住地埋頭悄悄拭淚。二人對上目光,晏鳶報以皇後尷尬一笑,卻是淚眼婆娑,眼角泛紅,晏清禾頷首示意,正覺納悶,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隻放眼朝右席望去,果然,晏栩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晏鳶看,晏校時不時看向弟妹二人,同樣是滿懷難言之隱。
晏清禾不解,明明兄妹三人同屬至親,為何晏校晏渠兄弟倆表現卻大相徑庭?
晏清禾正默默揣測著,全然忘卻了絲竹聲停、長袖舞退。突然間隻見那新任瓦剌王赫連·奧斯爾起身,朝帝後舉杯歡言,這才打破了晏清禾的思緒。
「陛下,容小王敬您一杯,若不是您派大晟騎兵助臣平定瓦剌內亂,小王怎會有今日榮耀加身?小王今日榮華,都是您所賜予。」
說罷,一飲而盡。
晏清禾放眼望去,那瓦剌王看著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個頭倒高,隻是身形消瘦,深麥色的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似是近來新添的,觸目驚心。一雙眼睛猶如鷹視狼顧,因此面上雖誠懇,語言也是極盡奉承,但總人覺得他老謀深算,不懷好意。
齊越笑著將酒飲了,客氣道,「瓦剌王言重了,若非瓦剌王有如此魄力——千裡赴京與朕商議,又帶領我大晟將士繞過瓦剌重重邊關直搗反賊,再裡應外合與我大晟夾擊韃靼,今日又何來共襄盛舉啊?」
諸臣皆是笑意融融,奧斯爾又說道,「小王今日來,不僅是與您一同慶祝殲滅韃靼之喜,更是來向您獻寶的。」
「哦?」齊越饒有興緻地問道,「瓦剌王有什麼好東西?倒讓朕也見識見識。」
隻見奧斯爾邁過桌案,徑直走向大殿中央,從袖中掏出了一個摺子。
眾人原以為他是有什麼稀奇珍寶,沒想到隻是一摺紙而已,便大失所望,誰料這奧斯爾又對著摺子念了起來——
「汗血寶馬三百匹,良駒五萬匹,牛羊各十萬隻,另有棕熊、紫貂、灰狼、玄狐、野兔皮毛若幹。」
奧斯爾說完,信誓旦旦地又添了一句,「小王不才,這些不過是些平常物件,於天朝更是平平,不敢稱是稀世之寶,隻望陛下笑納,以盡和睦之意。唯有一個——」
奧斯爾加重了音量,「是天朝也比不了的。」
眾人笑他吹牛,舜華更是看不慣滿面春風的那人,小聲對嫽兒吐槽道,「他的自信倒是無與倫比。」
奧斯爾沒有理會這些,繼續道,「我瓦剌有一位公主,也就是小王的妹妹,尚未嫁人,其容貌堪稱絕色,非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以描繪,天朝美人雖多,卻無一人可與其想必——」
奧斯爾頓了頓,狡黠地望了舜華一眼,補充道,「哪怕是京城人人稱言為風華絕代的舜華公主,也比不上小王的妹妹。」
舜華的臉頰瞬間紅成一片,感覺有千百道目光向她投來,她隻裝作埋頭吃葡萄不理會這些,心中卻是在暗暗咒罵那人。
「哦?」齊越聽罷,看了皇後一眼,晏清禾便也笑了笑,隻聽皇帝故作興趣道,「那人在何處?何不讓朕與各位愛卿一飽眼福?」
奧斯爾低頭一笑,「陛下恕罪,公主因病尚在瓦剌,不曾入京,待明年秋天,小王一定命人將公主護送進京,獻與陛下。」
或許怕眾人不服,奧斯爾緊接著又看向自己的侍從,那侍從立刻將一幅畫呈了上來。
「小王這裡有公主的畫像一幅,還望陛下笑納。」
說罷,奧斯爾便打開畫卷,供眾人閱覽。
畫卷展開,眾人皆矚目觀看。畫上女子果真面容絕美,肌膚如雪,眉眼含情。但若說是稀世絕色,那這世上絕色也多。
奧斯爾解釋道,「昔年出塞的昭君也算國色,然則亦是『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我瓦剌公主亦是如此,在區區紙上,怎可描摹盡美人風情?必要親自見上一面,方知絕色。」
齊越又笑而不語,許是在暗笑瓦剌王的自負,過了片刻轉頭問道,「皇後覺得這瓦剌公主如何?」
「自是極好的,」晏清禾聽懂了齊越的暗示,便連忙拉回正題,再順勢給那奧斯爾一個台階下,「都倒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可見漠北美人自是光彩照人。
隻是……
美人雖美,但到底不及良駒牛羊好。再者,美人可是百年不遇,這牛羊年年卻是都有呢。依臣妾愚見,若把美人換做牛羊,這倒實在些……」
齊越笑著,為自己小酌一杯,道,「是啊,瓦剌王這番美意,朕實不敢受啊!」
奧斯爾心底笑帝後二人著急,見情形如此,就順勢按照自己的計劃,拱手行禮,單膝下跪,嚴肅道,「陛下,若陛下不嫌,小王願意帶領瓦剌向大晟稱臣,請求陛下能冊封臣為瓦剌王,『封邦建國,以藩屏周』。若陛下應允,臣遠每年繳納供稅,結兩國之歡心。」
齊越早有預料,如今大晟與瓦剌共滅韃靼,瓦剌雖是戰勝國,卻唇亡齒寒,亦是國力大傷,短時間難以恢復,無法與大晟抗衡。再者,奧斯爾通過兵變奪位,國內其他勢力還虎視眈眈,這王位沒有大晟幫扶,怕也難以坐穩。
「朕早有此意,你我共破韃靼,是為盟友,瓦剌向大晟稱臣,更可表親近之意。瓦剌王快快請起,朕不日擬章,封爾為王。」
「臣……」奧斯爾沒有起身,接著道,「小王還想向陛下求一恩典。」
「瓦剌王不必客氣,儘管開口便是。」
「小王今年十八,尚未娶妻,願向陛下求娶一位宗室貴女,迎回瓦剌為後,再效仿北朝孝文帝漢化改革,一切皆以漢制習之,以表與大晟的親密之情。」
皇帝心下瞭然,但又多了一絲警惕,試探著問道,「既如此,瓦剌王可有滿意的人選?說來與朕聽聽,朕再封其為公主,你我二人做一回翁婿如何?」
滿朝宗親無一不是面露緊張之色,害怕自家女兒被他選中、遠嫁瓦剌。可那奧斯爾並未看向宗親,隻是一直盯著某人看,心中倒似乎也猶疑不定,但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目光如炬,
「小王想要求娶舜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