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想什麼?」
齊越一怔,不覺身旁人醒了,隻淺淺道,「在給羅氏想一個封號,羅妃到底是不好聽。」
晏清禾起了些許興趣,問道,「那陛下可有了什麼好字?」
黑夜中二人看不見彼此的臉,隻有兩道聲音回蕩在帳中。
「朕思來想去,總覺得都不襯她,又想起朕當年想給你擇個封號,卻也似這般絞盡腦汁。」
晏清禾淡淡笑道,「這天底下有那麼多好字,什麼『佳柔嫻端』,怎麼會一個字都襯不起呢?再不濟,陛下命禮部擬好後過目挑選就是了。」
齊越反問,「那皇後覺得,這天底下哪個字襯得上你呢?」
「陛下這是想給臣妾準備謚號了?」
「豈敢豈敢,你隻替朕想一個擇給羅氏,也好讓朕偷懶偷懶。」
「怎麼?臣妾與她性情相似嗎?」晏清禾回想起與羅娢的初見,「她少年英氣,在馬球場上英姿颯爽的模樣,更像是文昭皇後罷?」
「朕倒不知這是否算得上清禾的飛醋了,你隻記得她,難道不記得自己當年在馬球場上的颯爽英姿?又豈遜色於她。」齊越腦中閃過當年他還是皇子時,邀枕邊人共組一隊打馬球的情形。
「原來陛下是偏愛於會打馬球的女子啊,」她不禁調侃道,「早知如此,臣妾就該讓明兒將馬球練得無人能敵,這樣陛下也不會捨得送她去和親了。」
「你……」齊越無奈笑道。此刻二人皆短暫地擺脫了帝後的身份,隻如一對尋常夫妻,不論尊卑秩序,齊越更不會為此遷怒於她,隻唇齒相譏道,「清禾乖戾真是不減當年,文昭皇後可不會像你這般肆意妄為。」
「那羅妹妹呢?」她追問道。她也似我一般「肆意妄為」嗎?那從今以後,你也要失去她這一點寶貴的真心了,三郎。
齊越默不作聲,算是默認。
「原來陛下喜歡被人嗆住,既如此,臣妾早該讓明兒來嗆住陛下了。」
齊越被她氣笑,故意生氣道,「朕看你也是愈發任性了,沒個規矩,不成體統。」
清禾不語,隻是沉默以對,齊越倍感無趣,隻好道,「既如此,早些睡罷。」
晏清禾輕聲應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也不曾立刻閉眼入睡,隻獃獃地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帷帳,腦中閃過的是從前歲月的那些再也回不來的片段,尤其是她的爹爹,她的明兒。
她也心照不宣地知曉,齊越亦是如此。
……
在六公主滿月的當天,羅娢正式被冊封為正二品妃,賜封號宣。宣者,疏通、曉暢也。同時,六公主也被賜名為齊歡,封號長樂;早殤的七皇子賜名為齊安,追封為思王,葬入皇陵。
這些舉動無一例外都彰顯著皇帝對羅娢的寬慰,要她豁達自通,放下曾經不愉之事。
可對羅娢而言,縱然恩賞豐厚、恩寵如初,可再也換不回她的父親和兒子了。
滿月宴這天,羅娢在完成冊封儀式後,便主動邀皇後、貴妃以及德妃留下來共進午膳,以表當日勸慰開導的感激之情,三人欣然應允,在長信宮與羅娢同坐一桌用膳。
曹蘅看著這冒著熱氣的羊肉鍋子,對著眾人欣然笑道,「這些年過去,總算是又有這麼可以熱鬧的一回了。又安你別惱,這些年來,我還時常夢見、尤其是午睡時,夢見竹意館內,咱們還有舒窈四個人打著葉子牌的光陰,窗外竹影朦朧,清風徐來,你們三個沒一個能贏得過我,那時可真真是『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啊!如何似的現在一般,又要看著孩子,又要協理六宮,又要裝出貴妃娘娘賢德端莊的模樣,可真真是累煞我也!」
眾人皆笑出了聲,又安伸手去擰她的臉,嗔道,「這協理六宮的活兒是誰總偷懶推脫、要千方百計求著我替你幹?貴妃娘娘您隻做個樣子就『累煞我也』,你看我惱是不惱!」
「我錯了,快饒了我罷德妃娘娘,快些吃肉才是,」曹蘅閃躲著,並往又安碗中夾了一片肉,又安方哼了一聲算是收手,曹蘅又看向羅娢,笑道,「妹妹會不會打葉子牌?」
羅娢局促地點了點頭,晏清禾對她道,「你可別上了她的當,我和又安的首飾何曾是我們自己的?隻由她看上哪件,就借著贏牌的借口拿去當彩頭了,娢兒可要小心,別被她騙得精光。」
「我哪兒有?」曹蘅反駁道,「這葉子牌已經許多年不曾打過了,隻除了每每去行宮時方有個偷懶閑暇之時。對了,說到行宮,不知陛下今年可打算去行宮避暑?我還打算同你再登畫舫呢。」
晏清禾想了想,「是有幾年不曾去了,如今我雖不知陛下的意思,但若你想,我去求他便是了。」
曹蘅也不客套,倒全然像是個被皇後寵壞了的孩子,對羅娢道,「妹妹也看到了,咱們的皇後娘娘神通廣大,你隻求她,比求陛下還好使呢……」
羅娢點點頭,一時間倒不適應一向在人前端莊穩重的兩位娘娘竟也會有如此俏皮風趣的時刻,想到自己當年未出閣時也曾是這般肆意灑脫,心下已然默默融入了她們。
晏清禾為她夾肉,一邊解釋道,「你可別被她們嚇著,蘅兒與又安雖是兩個狹促鬼,但心腸卻是極好的。你平日裡鬱悶時,隻管找她們取笑,若煩了歡兒哭鬧,就直接把孩子扔給她們,她們也是一向帶孩子帶慣了的。」
「聽聽這話,」曹蘅指著晏清禾對又安道,「自己愛嘲弄人,偏又說我們兩個狹促,小心本宮撂挑子不幹了。」
「快閉上嘴罷,」又安塞了片肉進她嘴裡,「你不想幹,我還想去坐畫舫呢,小心娘娘惱了,倒臨時反悔不帶咱們去了呢。」
「你看看她們,一個明著說我,一個暗著損我,」晏清禾對羅娢道,「她們日後若是欺負你,妹妹隻來找我,看我如何整治她們。」
「好,」羅娢嫣然一笑,垂眸反思道,「其實說來,臣妾本還沉溺於神傷往事,但今日見娘娘還有貴妃、德妃兩位姐姐私下竟如此明媚開朗,也心生羨慕。或許,陛下雖有萬般不好,但他總有一處是對的——那就是要往前看,縱然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但也不應該沉溺於過去的痛苦無法自拔,人總該要吃一塹長一智才是。」
「這就對了,」晏清禾欣慰道,「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總該向前看才是,何必糾結那麼多呢?」
「我明白的,隻是……我也連累了娘娘,娘娘向陛下為我說話,想必也受到了牽連。這些時日,陛下去鳳儀宮的次數,倒比秋狩結束後的那段日子少了許多……」
「這是什麼重要事?」晏清禾笑道,「他不來,我反倒樂得自在呢,妹妹千萬不要對不起我,隻當是幫了本宮一把便是了。」
羅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曹蘅道,「雖然我沒有得過盛寵,但你們隻看我平日安適自在,便知我心裡沒有一絲他的位子就是了。要想如我一般過得閑適,隻要做兩件事——一是抱住咱們皇後娘娘的大腿,二是把那個不值得的人從心裡剜出去,僅此而已。」
又安笑話她是歪理,連一旁眾人的宮女也忍不住捂嘴偷笑,眾人就這樣言笑晏晏地度過了這個午後,其中的盎然,不輸於春日的花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