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見狀，趕忙碎步跟了上去，寒風凜凜吹得他直縮脖子，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問道，「陛下，咱們如今去哪啊？」
皇帝緩下腳步，瞪了他一眼，嚇得景安立馬低下了頭。齊越望著已然明亮了半邊的天際，長長地嘆了口氣，感慨道，「還能去哪呢？月亮都要西沉了，回寢宮換衣服，準備上朝罷。」
「是。」景安答應，一邊心疼著他的不易，一邊扶著皇帝上輦，試探著問道，「那今夜的事情？」
「儘早結案罷，將那賤婢抄家滅族，沈氏褫奪封號，降為嬪位，禁足福陽宮；至於……」齊越一想到她，心中便百感交集，「至於淑妃，她忤逆頂撞天子，原是大錯，但朕念在她愛子心切的份上，就放她一馬……既然她不想擔責，從今往後朕就撤了她的協理之權，事情一概交給昭儀曹氏處理，敬容華和敏美人從旁協助……」
齊越仍是不解氣，「既然她怨恨朕，那以後就把她的綠頭牌都撤了，朕再也不想看見她。」
景安連連點頭稱是，心裡卻明白，事情可並不簡單。
……
昨夜的大事和皇帝的旨意一同隨著天明而傳遍六宮，眾人紛紛驚嘆於原先的兩位寵妃盡數失寵，不太得寵的曹昭儀、敬容華和敏美人卻倒漁翁得利，獲得了協理之權。
也不知這以後的寵妃之位，究竟會花落誰家。
曹蘅擔心著永安宮的情況，昨日一宿沒睡，第二日一早便匆匆趕來查明情況。
晏清禾將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原以為會遭到她的不解和質疑，誰料曹蘅這廝卻異常興奮，一改從前慵懶的模樣，高興道，
「要我說，你現在才像個有骨氣的樣子!你是不知道，這些話擱在我在心裡頭，早翻來覆去罵上他一千遍、一萬遍了，如今一吐為快，心中可還暢意？」
晏清禾微微搖了搖頭，低眉輕聲道，「其實說完的那一刻，我還是很痛快的，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那樣痛快過。可是現在想來，當時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些，若永安宮上下都為我的魯莽而變得異常艱難，這豈非是我的過錯？」
曹蘅聽罷，收起了笑容，牽過她的手，「別想這麼多。中宮不知頂撞過皇帝多少回了，如今不管俗事，大門一關，還不是好好的？我倒是真的羨慕你呢，以後再也不用應付皇帝，逍遙自在，無拘無束；而我，苦日子還在後面呢，你該覺得對不起我才是啊……」
「你說的在理，隻是……」晏清禾遲疑道，「太後那邊……」
曹蘅嫣然一笑，「沒事，我陪你去，哪怕一起被問責，我也能幫你分擔些。」
二人素手輕輕相扣，亦如當年滿天大雪中的第一次交心，亦如此後歲歲年年的陪伴與廝守。
……
二人趕去慈寧宮面見太後時，已經過了正午，太後接見了她們。但出乎意料的是，太後異乎往常地，沒有責怪晏清禾，反倒是聽了原委後，面露幾分讚許之色，欣慰於她到底是晏家的女兒，還有幾分鐵骨錚錚的傲氣。
晏曹二人四目相對，對太後改了脾氣，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明兒可醒了？」太後問道。
「回母後，明兒已經醒了，她如今正虛弱，妾擔心刺激了她，便沒有提那些事，隻是安排她服了葯，便又讓她躺下休息了。看樣子，明兒的智力倒還尚可，太後寬心才是。」
太後點點頭，「明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若是有絲毫的閃失，哀家九泉之下，如何能面見她的父母——我的尋兒和儀兒……」
「是臣妾的錯，沒有照顧好孩子，出了這樣的事情，臣妾難辭其咎……」晏清禾蹲下請罪道。
「好孩子，你起來罷，昨夜是哀家心急了些，哀家知道你是個好母親。至於這件事，冤有頭債有主，報應總會來的。」
「母後……」晏清禾看到太後一臉沉浸於復仇中的神情，忍不住問道，「母後可有打算？臣妾該做些什麼？」
「不，你什麼都不必做，」太後挑眉笑道，「你現如今就放寬了心，多陪陪明兒，等到了九月，就一塊兒隨皇帝秋狩去，哀家到時候自會動手……」
「秋狩？」晏曹二人異口同聲地驚訝道。
秋狩是大晟自古有之的傳統，每年九月份，皇帝都會帶領群臣和後妃去京郊狩獵，彰顯國威，俗稱「秋狩」。
然而，每位新帝繼位之初的幾年裡，都會免去秋狩。一方面，是新帝登基之初總會遭到胡人入侵，打起來勞民傷財；另一方面，停止捕獵，可以給民眾留下一個仁愛惠民的好形象。
所以，齊越登基的前四年都沒有舉行過秋狩，晏曹二人自是有些陌生。
「太後娘娘如何會得知陛下今年將要秋狩？」曹蘅不解道。
「蘅兒不必憂心，自會有人上摺子的。」
太後微微一笑，低眉抿茶。
是啊，前朝的黨羽那麼多，何愁沒有人諫言？何況就算太後不發話，按照舊例，皇帝也應該遵循祖制了。
「以臣妾如今的情況，陛下怕是不會讓臣妾隨行……」晏清禾苦笑，自嘲道。
「哦？」太後卻不這樣想，四十餘載裡，她見多了深宮裡的詭譎雲湧，自然也能識得所謂的虛情假意。「皇帝要是當真厭惡了你，就不會隻是輕輕放下罷了。」
「那時因為臣妾是……」
「晏家的女兒？」太後搶答道。
當年她自己也是晏氏女，可是先帝為了那幫賤人而羞辱自己的時候，何嘗因為她是晏氏女而心軟過？所謂的權勢，或許能成為犯下大錯時的免死金牌，可永遠也不能替代為那些無數個柔情繾綣，霞綃雲幄的日夜。
太後不自覺地嘆氣，忍不住地回想起午夜夢回時的惆悵和落寞。曾幾何時，她也是先帝專門懇請皇帝賜婚討來的，是被他柔語溫存傾心相待過的，時過境遷，如今隻剩下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等著吧，隻要你不去主動找皇帝，他自會有主動來找你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