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應下了她的話,與皇後寒暄片刻後,便請安告辭了,獨留下晏清禾佇立在風中。
她放眼望去,夜空上的火光已全然消逝,又恢復到一片寂靜之中。了解完天香閣的情況之後,她才移步至救治惠貴嬪之地,以盡皇後之責。
未入其殿先聞其聲,殿內壓抑得如同死寂一般,隻有四皇子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澤兒見到皇後,隻得強忍悲傷,抹去眼角淚水,向她請安。
「好孩子,快起來罷。」
晏清禾隻是微微掃了眼簾幕後病榻上的陶婉,見她臉頰上的燒傷似乎格外嚴重,觸目驚心,身上的灼傷也不得而知,不欲多看,隻是將齊澤牽至暖閣外坐下,問候道,
晏清禾內心掙紮,面露憂愁地問道孩子,「澤兒,母後聽人說,天香閣起火之前,你曾去過那裡,隨後惠貴嬪也到了那,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母後,母後為你母親做主,查明真相好不好?」
齊澤埋頭不語,一時間兩廂靜默了下來。
他或許猜到了起火的緣故,但不願意開口,直到這時,他心中的天平都還在反覆晃動搖擺。
良久,才見他緩緩開口道,「母後,沈娘娘是我的生身母親嗎?」
晏清禾愣住,遲疑片刻,方道,「怎麼會呢?惠貴嬪才是你的母親啊……」
然而這片刻的遲疑足以印證他的猜想,晏清禾問道,「怎麼?澤兒是覺得沈娘娘對你更好、還是惠貴嬪對你不好呢?」
齊澤搖搖頭,「都好,都好……隻是……隻是她們是不是為了我才……」
說罷,澤兒再也忍不住,以手覆面,嚎啕大哭。
晏清禾啊晏清禾,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皇後心中百轉千回,縱憑自己早在心中冷了千遍萬遍,可此情此景,還是讓她感到懊悔愧疚。
可是……這不是孩子的錯,更不是自己的錯。晏清禾心下一橫,替澤兒抹去眼淚,問道,「好孩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齊澤毫無防備地點點頭,依舊控制不住,涕淚縱橫。
「唉,作孽啊……」晏清禾輕輕嘆息,對身邊明月感嘆道,「縱然她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可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何必下這個死手呢……」
明月亦是悲痛道,「誰說不是呢……隻可憐沈更衣,她才重見天日不久,連孩子都沒見過幾面,竟然就……惠貴嬪縱然不顧這孩子的面,也得顧著這麼多年來的姐妹情意啊!更何況當年沈更衣就是被她……」
「快別說了,」晏清禾連忙輕聲制止,隨即面向澤兒,安慰道,「好孩子,你母親這次受了這麼重的傷,你要多在你母親面前盡孝才是,她撫養你這麼多年,縱然有過錯,也是不易,你心中縱有千般怨恨,也不要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齊澤點點頭,總算是鎮定了下來,心中卻反覆回味著剛剛母後說的話。
皇後又囑咐了宮人與太醫們幾句,要求他們照料好惠貴嬪,隨即便離開了。
走在宮道上,一陣寒風吹過,晏清禾停下來,看著天上那輪金黃的圓月,迷茫道,
「明月,你說本宮是不是也變得和太後一樣了?」
「這是好事,」明月知道她心中的掙紮,隻是從容勸道,「娘娘愈是心硬,才愈能夠成就大業。」
……
之後,晏清禾果真按照承諾,以偷梁換柱之計將沈熙宜的屍身悄悄運到了沈家的莊子上,而以更衣身份埋入妃陵的,正是陶婉的心腹纖凝。
沈家這次倒是識時務,沒有告發皇後,而是乖乖地收了屍身,偷偷葬在自家園陵之中,雖是沒有立碑,但總也算是讓女兒落葉歸根,百年之後有父母可依了。如此一來,晏清鈺與沈家彼此都有了個對方的把柄,這讓以後的合謀才能安心許多。
至於這次走水,晏清禾對上稟報也隻道是沈陶二人話不投機,爭鋒相對之際沈氏意外打翻了燭台,導緻身死,而惠貴嬪兩個宮女為了救主也葬身火海,除此之外並無人員傷亡。
皇帝聽罷,見事情處理得當,並無異議,隻當是大事化小,賞了相幹人等家中些許白銀便罷。
惠貴嬪這邊,齊澤那日雖聽進去了皇後之言,但還是乖乖地整日守在母親旁邊,寸步不離。或許是這份孝心感動了上天,陶婉終於在昏迷的半個月後醒來,睜開眼的第一幕就是澤兒趴在自己的床沿小憩,很是感動。
「娘娘,你醒了……」
身旁宮人見狀,十分歡喜,連忙喚道。
「扶我起來……」陶婉虛弱地被扶起倚在軟枕上,接過水抿了一口,才發覺到了不對勁之處,皺眉道,
「纖凝和寒酥呢?她們兩個傷得重不重?怎麼樣了?」
兩個小宮女面面相覷,弱弱回稟道,「回娘娘,纖凝和寒酥姐姐……她們已經去了……娘娘要節哀啊!」
陶婉聽罷,如晴天霹靂,心中似有千斤重,幾度哽咽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沈熙宜失去梔玥與玉茗的悲痛欲絕。
想到她,陶婉連忙問道,「沈熙宜呢?她怎麼樣了?」
縱然自己恨毒了她,可還是不願她就這樣輕易地死了……她害死了自己的纖凝和寒酥,本宮要她生不如死地活著!
「回娘娘,沈更衣她已經沒了……」
陶婉剛剛還沉重萬分的心,如今此刻竟又變得空落落的了……她沈熙宜怎麼能就這麼輕易的沒了呢?她不相信……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動靜驚醒了累得睡著了的澤兒,他睜開眼,看見母親已經醒來,自是欣喜若狂,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確認道,「母親,你醒了?」
陶婉不得不放下話題,虛弱地對孩子莞爾一笑,看見他烏黑的眼圈,又忍不住鼻頭一酸,「我的澤兒,你受苦了……」
「澤兒不辛苦……隻要母親能醒過來就好……」齊澤一把環住母親的腰,輕輕倚在她的心口,委屈道,「澤兒隻有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