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皇帝重新回到房中時,晏清禾今日的火氣早已被元熹和阿照哄好了大半,更何況她下午就已想明白了道理——她認識齊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沒必要為他生這些小氣,左右五十步於百步也沒什麼區別。
月落參橫,帝後雙雙洗漱之後,便預備就寢。二人穿著單衣,齊越仰在床頭隨意翻看著枕邊的一冊遊記,又覺得無甚意趣,放下書,瞥向妝鏡台前由宮人摘取髮飾的皇後。
一瀑雲鬢散落,晏清禾拿著玉梳輕輕梳著,望向鏡中,發現了這個正在窺視自己的男人。
「陛下盯著臣妾看做什麼?」
齊越仰頭看向那床頂的紗幔,「朕隻是忽得想起,你我結髮已十八載,可朕已然兩鬢蕭華,皇後卻是紅顏如昨啊。」
「什麼紅顏如昨,臣妾不過是半老徐娘罷了,」晏清禾突然想起早晨麗昭儀的嘲諷,幽幽道,「隻怕是陛下看著臣妾,卻認錯了人罷?」
「這話就是拈酸吃醋了,皇後在朕心中自是獨一無二,怎會認錯?」
晏清禾聽罷,隻笑而不語,默默梳著自己的青絲。齊越見她沉默,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他直接起了個身,看向鏡中的身影,直白道,「今日上午你宮裡的事,朕都知道了。」
「可是元熹說的?」
「是。」
晏清禾不為所動,淡淡哦了一聲,留給齊越自己解釋去。
齊越又見她還是不理睬自己,心中不由多了幾分煩躁,但還是耐著性子道,「朕想說的是,那些關於你的什麼混雜話,朕沒對她講過。」
晏清禾一怔,情緒複雜地凝望了鏡中那人一眼,他也正凝望著自己,晏清鈺隨即將頭低下,強裝鎮定道,「是嗎,陛下不說臣妾都快忘了,隻是不知道陛下為何要突然提這茬……」
「你難道不在乎嗎?」齊越反問道。
話又拋給了她,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可說在乎,又似乎是與在乎你劃上了等號。晏清禾沉思了片刻,才道,「臣妾若是在乎,如何也不會同陛下這樣心平氣和地講話了。」
「可你這話說的,分明就是又要惹朕不快、想大吵一架的語氣。」
「臣妾不敢,」晏清禾輕笑道,「萬一惹得陛下不快,陛下又要鬧著廢後了可怎麼好?」
齊越不禁被氣笑,卻又感無計可施,隻怕若再說重話會變得無力收場。
晏清禾看著他那滑稽的模樣,心中輕笑,卻也不好把他逼得太緊,便退了步台階,轉而問他,「麗昭儀似乎很在乎臣妾與文昭皇後呢,也不知她緣何會在意,些許……是她也想當皇後了罷?」
齊越愣了愣神,也輕笑道,「你明知這絕無可能。」
「可臣妾看陛下對她鍾情至此,怕是連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送她,一個後位而已,若她想要,陛下就捨得看美人傷心,而不拱手相讓嗎?」晏清禾調侃道。
你我夫妻十八載,她如何能勝你……齊越默默想著,卻也沒有將此等黏膩又低頭的話宣之於口,他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道,
「若她要什麼朕就給什麼,那朕成什麼了?若她要朕的皇位、朕的江山,朕還要一併給了她不成?」
我想要,三郎你也照樣捨不得給阿照啊,晏清禾默默想著,幽幽道,「古人都道是『烽火戲諸侯』呢,看來還是陛下不夠疼愛麗妹妹的緣故。對了,陛下今日來了臣妾這裡,明天怎麼向麗妹妹交代呢?」
「朕不是贅婿,向她交代作什麼?」齊越頓了頓,似乎心情很是不錯,「更何況,朕已經將她禁足三月,皇後也暫時不會被打攪了。」
「這樣啊……」晏清禾用手指卷著發尾,故作為難道,「可是,下個月陛下就要回宮了,麗妹妹尚在禁足中,陛下該不會是要讓妹妹留在行宮吧?」
「讓她回永安宮繼續蹲著。」
晏清禾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齊越一。怔,不解道,「你笑什麼?」
「我笑陛下捨不得麗妹妹受苦呢,」晏清禾道,「不過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換做臣妾,臣妾也不捨得將她一個人放在行宮冷了她……」
齊越這下聽懂了她是在嘲諷自己,反擊道,「若真是如此,朕倒要真考慮考慮要不要扶朕的燕燕做皇後了。」
這話簡直毫無攻擊力,晏清禾知道他不會,就算不是為了他們的感情,就憑麗昭儀這瓦剌的血脈,他齊越就絕不可能立她為後。
晏清禾梳完了頭,起身緩緩走到他的身邊坐下,雙眸一下子放得明亮了起來,凝望著他質問道,「陛下當真一句話都沒說嗎?」
齊越先是一怔,隨後知道她還是在求證,心想,她還是在乎自己的,隨之也信誓旦旦地說道,「朕以天子之名向你保證,朕從未在她面前談起。」
那就好……晏清禾鬆了口氣,她就說,齊越這個一向在感情上的慫包,怎麼突然對這瓦剌公主敞開心扉了呢……
說句私心的話,她能夠接受齊越當初在羅娢面前提起自己,因為她和娢兒的底色是相似的,但她賀蘭燕燕絕不可以。
「那……」她再進一步,試圖道,「文昭皇後呢?你對燕燕講過先皇後嗎?」
齊越如實地點了點頭,卻見晏清禾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齊越上前去拉她的手,依舊是冰涼的,他自是不會把一切都推給燕燕這個小女子,說什麼都是她先提起的。齊越醞釀了片刻,隻道,「你與文昭皇後不同。」
殊途同歸罷了。晏清禾此刻也不想去追問「哪裡不同」以此來體現自己的優越感,在她心中確定的隻有一件事——無論陸辭在齊越心中是何地位,她都已經被燕燕所取代了。
晏清禾替陸辭慶幸,慶幸陸辭在生前就已經將兒女情長通通放下了,否則她如今該是何等難過。
晏清禾敷衍地點點頭,以示回應。她並不期望麗昭儀能完完全全地蹲三個月才被放出來,但對她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她已經在這宮中除去了許許多多的人,不能再讓這個成為後宮的隱患,她的隱患。
帝後平躺下來,不經意間瞥了瞥對方的側顏。齊越一身輕鬆,慶幸自己的解釋既被她聽了進去,又沒和她又吵起來,甚至連互相調侃嘲諷也成了一種他二人間的情趣;而晏清禾則是暗自思索著該如何將自己的布局實行得更加完善,她像一匹躲在暗處的狼,已經忍不住衝上去咬破燕燕這隻小白兔的喉嚨了,想到這,她也扯了扯嘴角,愉悅地閉上了眼睛。
二人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