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在翟墨心裡成了一個陰影,他暗地裡調查了許多,發現就如他猜測的一樣。
一些之前根骨絕佳、天賦超然的凡俗修士,居然都在後來突然失蹤又或者出意外死了。
倒是那些資質平庸的活了下來。
而且更奇怪的是,每當有一個天賦超然的凡俗修士死去,就會有一名世家修士突然閉關,等到出關之後便突飛猛進。
從前沒人關注這些,又或者是關注到了,卻不敢多想。
但在玄靈宗內,這樣的事情在近三百年內時常發生。
翟墨不敢去想,他自己會不會也和那些突然失蹤的前輩們一樣呢?
再聯想到那日鶯鸞的仙侍說的話,他不得不想:明明他也是凡俗出身,為什麼姑蘇赫會對他另眼相看,而且將大把的資源放在他身上?
明明宗門之內優秀之人比比皆是,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想不通原因,他也不敢繼續追查了,最後隻能拚命壓制自己的修為。
他不敢去突破晉陞,隻能日漸頹廢下來,不修鍊隻玩樂。
姑蘇赫一開始並不管這麼多,但是有一天,他忽然上門來找翟墨,並且抱來了一個孩子。
這個時候距離翟墨上山已經過去了七十年,他的父母也早就去世了,那年姑蘇赫還特別讓他下山去給父母送葬了。
而這個孩子,便是他哥哥的孫子。
父母死了,但他的哥哥弟弟都還活著,而且都有子孫。
他一人在山上修行,他們卻仍舊是普通人,是對修行之人毫無抵抗力的普通人。
當時姑蘇赫隻說讓翟墨好好修行,看他最近不如從前勤奮刻苦,便覺得他是想家了,於是便把他哥哥的孫子帶來給他看看。
翟墨看完了那個孩子,心已經涼了。
他知道,姑蘇赫絕不僅僅是讓他看望一下自己的親人。
那日之後,就算他知道是死路一條,也隻能努力修行。
他怕死,但也怕自己的親人死。
按照正常的年紀,他也八十多歲了,仙門的一切他都已經看淡了,到最後無論是仙道還是飛升,他都沒有任何留戀。
真正讓他留戀的,反而在仙門人人都瞧不上的凡俗之中。
因為他的來處,讓他記得他還是個人。
最後,如他自己預料的那般,姑蘇赫從一開始看中的就是他的靈骨,以及他靈骨之中帶來的青鸞靈獸。
在他突破金丹那日,就算他再不願意,他的天賦也仍舊讓他召喚來了青鸞神獸。
也是在那天,他死了,但又還活著。
姑蘇赫對他說:「你確實很聰明,聰明到我都捨不得殺了你了……這樣吧,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我的親傳弟子,我不想殺你,讓我的手上又多一筆孽障。我送你去一個好地方,若你能活下來,說不定咱們還有一段機緣。」
於是再醒來的時候,他就到了萬骨澗。
那時候他的一條腿已經被啃了,而且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已經大幅度衰減,幾近沒有,身後一陣劇痛,差點讓他又暈過去。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靈骨已經沒了,包括他的本命靈獸也已經消失了。
當時恨意湧現,他道心破碎,心魔侵蝕,等到再度清醒的時候他的半截身體已經快沒了,周邊都是妖鬼的屍體,可他自己也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個時候翟墨在想,如果當初沒有離開那個從小長大的鎮子就好了。
現在他應該和他的兄弟們一樣,為父母養老送終、和一個女孩生兒育女,又看著自己的孩子們生兒育女,繼承了父輩的土地,又將這塊土地交給自己的孩子們……
絕望之際,他對所謂的仙門產生了強大的恨意。
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瀕死之際的恨和絕望,引發了一陣異象,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翟墨記不清那個女人的樣子了,隻是那個女人問他想不想活下去,或許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報仇,傾覆仙門。
於是他就被「栽種」到了這裡,和這片血肉鑄成的沼澤融為一體,像一棵植物一樣地活著。
一開始他還能記得自己是誰、記得自己的恨、還能記得自己是個人。
但正因為記得這些,才讓他無比痛苦。
直到他發現自己根本出不去,也不可能傾覆仙門之後,他的痛苦還是擴大。
他想死,可是因為女人的一句話,他連死都做不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他被「栽種」在這裡,就連路過的妖鬼都對他起不了半點心思。
他甚至連周圍的草木都不如。
當然,也可以能是因為那個女人。
秦風從翟墨的話語之中拼湊出了完整的一切,徹底沉默了。
翟墨說的話裡他知道一部分,也是祝星告訴他的,說八百年前,一直掌控玄靈宗的幾大家族後裔開始變得青黃不接。
其中包括皇氏,也多年未曾出過一個天生極品靈骨的天驕了。
那時候玄靈宗還上無相宗來求援過,畢竟兩家向來交好。
可是從六百年前起,玄靈宗再度崛起,仙門世家的天驕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重新振興了玄靈宗的新一代。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背後居然是如此黑暗血腥的內幕。
至於翟墨口中的那位鶯鸞仙子,如今已經被稱作鶯鸞真人了,甚至這次仙門大會她也來了。
仙風道骨,高不可攀。
有弟子議論,說這鶯鸞真人乃是青鸞傳人,本命神獸便是一直青鸞,而青鸞乃是鳳凰一族的後裔。
也是個天選之人吶。
秦風站起身來,沒有再理會翟墨的喃喃自語,在腦海之中問椒夏:「他還有可能復原麼?」
椒夏開口:「他已經墮鬼了。」
不再是人,便不再有恢復的可能。
「我明白了。」
秦風點點頭,走到了翟墨跟前:「你需要我殺了你麼?」
一直在喃喃自語的翟墨忽然擡起頭,那張扭曲變異的臉上竟然滿是血淚。
「殺了我?」
「對,」秦風點點頭:「你的意志我已經明白了,現在你想死麼?」
翟墨聞言,那雙癲狂的眼睛居然出現了一絲清明:「求你,殺了我。」
「好。」
秦風不曾猶豫,手起劍落,下一刻血色的沼澤迅速枯萎,翟墨沒有掙紮,脖子裡流出來的血還是溫熱的,證明他曾經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