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四樓閣
車夫沒有寶珠的疑惑,問得孟十三去處,他便揮鞭起行,隻管駕車。
東貴西富,靖王府所在的璃玳坊在東面,由東往西,直往西面的滿江坊。
一個時辰後,孟家大車經過寶萊樓所在的盛舟街,拐入隔壁吉斐街。
雀仙樓,便在此街。
故地重遊,於旁人而言,或能有許多感受,於孟十三而言,不過須臾之間,不值一提。
但眼下,還是值得提一提的。
午食時辰剛過不久,雀仙樓大堂內稀稀疏疏,二樓三樓的雅間倒是仍近七成滿,大都是用過膳食,接著品茗閑聊。
孟十三下大車之前,寶珠便在車廂裡為她戴上幃帽。
下車踏進雀仙樓大門,透過白紗往大堂裡望了望,沒望到想要找的人,她往櫃檯裡瞧,也沒瞧到人。
「小姐,我們到二樓還是三樓的雅間?」寶珠看到跑堂小哥已經往她們這邊來,先問了一句。
剛走到近前的跑堂恰聽到這句話,沒再重複相問,隻笑容滿面地等著孟十三的回答。
「四樓。」孟十三答道。
寶珠懵道:「小姐是不是搞錯了?」
孟十三卻是看向同樣一臉懵相的跑堂:「有勞小哥幫我問金掌櫃一句:四樓小閣,可還記得當年的金陵十三?」
「……小的這便去。」跑堂慢兩拍應道,應完趕緊到相連的後院廂房找金白昔。
金白昔是雀仙樓的掌櫃,年四十有餘,紅光滿面,是個十分精神的儒雅人,早年考得秀才,便沒再往上考。
當年孟十三還問過他,為何不繼續考了?
他答:「一介書生,無根無基,貧寒如洗,縱然真考中舉人,再考中進士,又能如何?終其一生,不過小官小吏耳,徒廢光陰罷。」
她不是很贊同他這個說法,不過也沒有同他爭。
彼時她曉得他家中僅一老母,且長年卧病在床,他能讀書,還考中秀才,實屬不易,那時他已二十有餘,老母時日無多,他若遵從本心繼續往上考,必無法圓老母之願。
兩難之間,他毅然決定棄筆從商,想掙得幾個銀錢,便娶妻生子,圓老母抱上孫兒之願。
說到底,他的答案不過是無奈之中的無能為力。
真心報國,實意為民,即使是小官小吏,力所能及之事,還是有的,且不少。
此道理她懂,他也清楚得很,她隨口一問,他違心一答,閑聊罷。
後院,廡廊最裡的廂房。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金白昔霍然從案桌後站起,手中緊握的軟羊毫,隨著他激動的一問,筆尖的墨隨著一顫,滴落在賬面上。
剛整理寫下的賬目瞬間盡毀。
他卻不管不顧,執意要跑堂再重複一遍方將所稟。
跑堂本就雲裡霧裡,見平日裡雷打不動的金掌櫃居然因他一句稟言,便激動得與往常判若兩人,不禁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再重複道:「大堂有位女客官,她讓小的來問掌櫃一句:四樓小閣,可還記得當年的金陵十三?」
啪嗒一聲,羊毫從金白昔手中脫落,砸在賬本上,他快步繞過案桌,直出廂房,沿著廡廊,往前面大堂疾行。
跑堂跟在後面,嘴裡忍不住犯咕嘀:「咱雀仙樓是有四樓,也有小閣,可那不是禁地麼,也不知那位小姐是什麼來頭?竟能讓掌櫃這般失態。」
寶珠覺得自家小姐真是越來越神奇了,好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可小姐卻門兒清。
不過沒關係,小姐還是小姐就行。
寶珠做好自我疏通,也不再追問,和孟十三一樣老神在在地等在大堂。
金白昔提著袍擺連走帶跑地來到大堂,一眼把大堂掃了一圈,沒見到他印象中的人,問跑堂:「人在哪兒?」
跑堂也把大堂掃了一圈,看到已移步坐到大堂臨窗那一桌的孟十三主僕:「在那兒。」
金白昔順著跑堂的指向看去,見是一年輕女娘,年歲與印象中的人不符,澎湃的心潮頓時涼了一大截,激動的神色也在剎那冷了下來:「確定?」
「確定!」這才一會兒的功夫,跑堂不可能記錯。
寶珠此時也發現金白昔兩人:「小姐,金掌櫃過來了。」
孟十三聞言往通往後院的小門看,看到與記憶中面容相似,隻是老了許多的金白昔時,她不免感嘆:「這人間的歲月,就是不饒人。」
明明最後一次見,他還是個書呆楞頭青,眨眼再見,他竟已然變成儒雅中年人。
也不知他老母還在不在,娶了妻後生了幾個娃娃。
金白昔來在桌前一禮:「在下金白昔。」
「小女孟良辰。」孟十三起身還禮。
互相見禮後,兩人都急切想要得到已之所需,便也未有寒暄,也是無話可寒暄,對面坐下即開門見山。
「小姐姓孟,不知與雀仙樓舊友十三小姐有何關係?」金白昔透著幃帽打量著孟十三,想通過容貌判斷出有何關係。
孟十三知他此舉何意,下息便摘下幃帽,遞交給身側侍立的寶珠,笑著答道:「我得喊金掌櫃口中的雀仙樓舊友一聲十三姨。」
「十三姨?」金白昔終於清楚地看到孟十三的臉,初一打眼,他便知雖從年歲上看,眼前此小女娘有可能是十三小姐的女兒,然從相貌上看,卻著實不像。
不過,也不能武斷。
倘若女肖父,那孟良辰長得不像十三小姐,也說得通。
真要如此,那可惜了。
十三小姐的容貌,可比眼前的孟良辰更勝一籌。
「十三姨與我娘乃是摯交好友。」孟十三來時在路上,就現編好了一套說詞,反正是她自己,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倒是不曾聽十三小姐提起過,在此京城之中,竟還有摯友。」金白昔實言道。
「家母是在十七年前,於金陵與十三姨結識,那時我尚未出生。」孟十三半真半假道,當年她隻在京城待了三年,便回了金陵。
十三小姐確已離開十七年,離開前也曾與東家說過,是要回金陵去,孟良辰說的這些,與金白昔所知曉的,當年的時間地點都對得上。
一時之間,他有些拿不準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