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3章 別死在路上,我不為你收屍
他看著真誠寫在眉間的楚月,袖袍下攥緊的手又緩緩地鬆開。
俊臉舒緩了笑意。
「好好活著。」
「別死在路上了。」
「我不會為你收屍的。」
說出來的話不中聽,頗為刺耳。
龍子蘅絕不會為葉楚月收屍。
他隻知道。
葉楚月若是出了什麼事,傾盡一切,窮其一生,拼了渾身上下兩百多的武道骨,也會千裡誅殺,將仇敵斬於馬下。
楚月挑眉,笑容和煦粲然,恣意著張揚,頗為無奈的寵溺道:
「好好好。」
「自不會麻煩龍隊長,同樣也得活著。」
「龍隊長放心,小侯命硬,一身反骨,死不了。」
「閻羅再世,也收不走小侯這條命。」
她不要死在路上。
她要去到路的盡頭,找回自己的信仰,找到時代的真理和大道的引路燈。
「小侯育有一子,乳名小寶,其名葉塵,龍隊長應當知道在龍吟島嶼。」
「勞煩龍隊長多加照拂。」
多說這兩句,便是為了澄清和龍子蘅之間的感情。
旁人見了不會覺得龍子蘅和她有著深厚的情誼,隻會認為她是為了遠在島嶼的兒子方才這麼做的。
「沒問題。」
龍子蘅揚起了笑。
慕老夫人前來,送了些杏仁露、桃花酥、桂圓糕。
「都是自己做的,諸位都帶一些。」
太夫人拄著拐杖陪在慕老夫人的身邊。
龍子蘅眸光微亮,恰如流星劃過夜。
這些,都是他喜歡吃的。
從前在人屠宮的時候,隨口一說。
他們,都記著了……
龍子蘅的眼睛又紅了一圈。
「龍隊長,別嫌棄。」送到龍子蘅的時候,太夫人慈和地看著他。
龍子蘅輕吸了口氣,列著嘴清雋一笑,「怎麼會?」
幼年,嘴饞的他,總在孤寂的夜修行。
他聞到過杏仁露的味道,是其他的龍母熬制。
香飄很遠,卻吃不上,一直是追溯不到的遺憾。
後來,報復性的他,囤了一屋子的杏仁露桃花酥,卻沒有兒時的心動,味同嚼蠟。
他隨口一說的遺憾,竟在此刻得到了釋懷。
他拿桃花酥拆開墨綠荷葉,咬了一口,眼睛頗為濕潤。
是年幼孤獨的他,期盼了很久的味道。
龍子蘅隻吃了一口,就存放著,強行遏制住自己的情緒,朝著慕老夫人等道謝過後,作揖告別。
回總處的途中,林副隊咬著桂圓糕過來問:「龍隊長,你不喜歡吃嗎?怎麼就收起來了?」
龍子蘅面無表情,隻應了一聲:「還行,不過,林副隊這來路不明的東西,還是不要吃太多了。」
「也是。」林副隊控制住了嘴饞,將剩餘的糕點收起。
等一行人回到總處,餓了的韓洵打算將桃花酥拿出來,卻是大驚。
「糟糕,桃花酥不見了。段隊長,你的杏仁露還在嗎?」
「?」段三斬眉頭一皺,探識一番,搖搖頭。
「周隊長、林副隊,你們的糕點呢?」
答案都是見鬼的:無。
每個人的糕點,都不翼而飛了。
「龍隊長,這事真奇怪,我們的糕點都消失不見了,你的呢?」
林野疑惑極了。
一群人不見,絕對是出了問題。
他有點兒懷疑龍子蘅。
龍子蘅身長玉立,清雅冷泠,查探了一下儲物空間,當即蹙眉:「怎麼會有這等荒唐之事,若非親眼目睹,實難相信,竟都消失了。」
「隻是幾塊糕點而已,又不是什麼神兵利器,怎麼全沒了?這太詭異了。」林野摸了摸鼻子。
龍子蘅緊跟著分析:「或許,是那一位出手了。」
「那一位……?!」
「難道說,是那位左輪神偷?」
洪荒上界,能得神偷之稱的,唯有左輪一人。
林野縮了縮眸子,復又皺眉,不解得很。
「不對啊。」
「神偷閉關百年現世,就為了順走我們的桃花酥?」
「未免太過於荒唐兒戲了。」
林野不太相信左輪神偷能夠做出這等令人無語的事來。
龍子蘅則道:「世外高人,往往都是深不可測的,若用尋常思想來論斷之,不可行。」
林野強迫自己接受這荒唐的事實。
百思不得其解。
左輪神偷莫非是真的餓了?
龍子蘅送走林野,清點了下儲物空間盆滿鍋滿的糕點,眼底的笑意像是風吹河面漾起了溫柔的波瀾。
「龍隊長,看起來心情不錯。」
身後,響起了一道磁性低沉的聲音。
他當即緊繃著寒霜般的臉回頭看去。
「活著歸來,當然心情好。段隊長,難道不想活著嗎?」
段三斬眸光精準地落在了龍子蘅腰間的梵龍玉佩之上。
此乃龍子蘅的儲物玉佩。
「龍隊長,可是餓了?」段三斬問。
龍子蘅笑了笑,從善如流:「段隊長,你覺得,借刀殺人,和順水人情,哪個好?又或是二者皆好之?」
借刀殺人指的是通過楚帝夫之手斬滅死纏爛打陰魂不散好些時候的沐垚。
至於順水人情,則是段三斬早就想到了楚帝夫的做法,需要一個活人乾屍來殺雞儆猴還要製成符籙詔操控群雄。
段三斬不語,看著龍子蘅的眼神多了些深意。
倆人對視,劍拔弩張,草木皆兵,途徑的風如刀霜似刃。
半晌,聰明人都揭過了這一篇章,不再提桃花酥和借刀殺人之事。
「段隊長,其實,我們該為林副隊準備一些創傷葯。」
「嗯,確實。」
「……」
卻說林副隊,歸來無需在總處稟報,直接越級見了司命爺爺。
司命祖父和不少總處的骨幹人員,匯聚在此,等候已久,迫不及待相問。
「林野,快來跟爺爺說說,海神大地混沌之際,發生了何事?」
「就是葉楚月被抓緊荊棘之籠,如何破局?如何扭轉乾坤的?」
「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辛,你須得一五一十道出,不可隱瞞半點。」
林野元神的乾屍符籙詔,散發著暗紅詭譎的光。
一陣,一陣。
隱隱亮起。
林野感受到了來自符籙詔的殺氣,寒意鋒芒穿梭骨髓而過,令人悚然懼怕。
「混沌之後,羅玲玲、慕傾凰、雪輓歌將曙光侯合夥救出。」
「羅玲玲的花陣之力,使得侯爺爆發潛能,絕境生輝。」
「爺爺,我看曙光侯真是個不錯的人,司命府正好有個空缺的職位,不如給曙光侯掛上吧。」
「爺爺,曙光侯這人木秀於林,已是眾矢之的,我們讓司命府的人多護著點她。」
「孫兒認為……」
話沒說完,司命祖父的拐杖就打在了林野的臀上。
「讓你胡謅。」
「還胡謅不胡謅了?」
楚月樹立的敵人,司命府哪裡敢招惹。
險象環生的必死之局啊。
他給葉楚月算了十六卦,卦卦不得生。
要不然,他又為何要站在葉楚月的對立面。
潮流殺機席捲而來的時候,作為司命府的統領者,他須得找到自保的萬全之策。
可惜他膝下三子,長子出家,次子繡花,逼得幼子生下幾個孫兒後就和美嬌娘去浪跡天涯,美名其曰需要自由的靈魂,不被世族壓榨,要追求真正的廣闊。
氣得林司命他昏了頭,隻想依靠幾個孫兒。
孫子四個。
孫女一個。
不也算是兒孫滿堂,該享天倫之樂麼。
老頭兒徹底地放棄了繡花出家和私奔不歸的兒子,一心培育幾個孫兒。
孫女幼時算是可愛,小奶包子一個,眼睛葡萄那樣好看。
後來也不知腦子是否抽了,練就滿身虯實的肌肉他這個爺爺見了都害怕。
長孫酷愛綾羅廣袖裙,覺得自己是天上仙,總想在人前一舞,艷殺天下。
次孫被女人傷了一回就遁入無情道。
三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喜歡讀書,原先還以為是個正常的,沒想到除了讀書讀死書毫無用途。
還說赤條條來以後要赤條條走,不留下生命在人間受苦。
林司命覺得自己上輩子是個缺德鬼,這輩子攤上這麼些不中用的兒孫,沒一個正常的。
早年情事也坎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了心悅多年的女人。
兒子都生了幾個。
妻子忽而認真對他說:
「林郎,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
「我從未喜歡過你,不過是被父母所逼,我厭惡你松垮的皮肉,不夠挺的鼻樑,以及酣睡時發出的動靜和身上的味道。原想著將就一生,人生在世總會有不得已,我也不例外。但我少年時期所遇一人,如白色月光沐澤彼時的我。可恨有緣無分,天各一方。但現在,他回來了。」
林司命麻木僵直。
他承認,自己疲於家族事物,對身上的打理少了些。
但也不至於這般讓身邊人厭棄吧?
「然後……?」他問。
「然後,我要走了。」
「那個男人一無所有,你放棄司命府夫人的身份去跟他走,你會吃盡苦頭的。」
「他一無所有,但他孔武有力,且有一張好皮囊。而且,我已經已經懷有身孕,是他的。」
林司命感到無力,絕望將他無情地蠶食在這盛夏冰冷的寒夜。
「好消息,是什麼?」
他又問,
「孩子們雖然都腦子不大好,但確實是你的種。」
「林郎,你應當照照鏡子,你的額角都禿了。」
「你固然有些底蘊,但一想到和你要過一生,我覺得,我完了。」
「你不懂那種窒息感,因為我生得美麗。」
林司命很難想象,平時沉默寡言的妻子,竟能說出這麼刻薄的話。
當夜,妻子留下一封休書,就跟著野男人遠走他方了。
他在檐上提著酒偷偷地看了眼。
和他一般大年紀的男人,生得俊美非凡,頗具氣度。
在晚風中,將戴著鬥笠的妻子攬入懷中。
林司命這一生所受的苦,都在當夜的酒裡。
他隻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野。
林野倒也沒什麼天賦異稟,也無才智,但起碼是個正常的。
如今想到林野將會給司命府帶來麻煩,便當著眾人的面將孫子抽打了一頓,打得林野嗷嗚亂叫。
「爺爺,別打臉,這臉打不得。」
「為何打不得?」林司命問。
「打壞了,就不英俊了。」
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逆子!你這個逆子!」
林司命打得更兇了,棍棍朝向了林野的臉。
林野脫韁的馬四處亂竄,時而躲桌子底下,時而拿椅子來擋,委屈泛濫成河,想不通爺爺何故生這麼大的氣。
乾屍符籙詔,他有苦說不出啊。
經過楚帝夫血霧殺人。
曙光侯拼酒賭命戲諸君。
他便覺得,這對豺狼夫妻,惹不得——
「沐垚如何自焚了?」有人問:「大司命,讓孩子說一下吧。這事,很是蹊蹺,林野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說的話,我們信。」
「混球,你來說,敢有隱瞞,打斷你的腿。」林司命哪真敢傷到林野的元氣,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兒小,皮肉之苦卻是紮紮實實的。
林野鼻青臉腫的,眼角噙著淚,可憐巴拉。
他如何說。
沐垚的一部分,還在自己的元神呢。
「誰知道沐垚怎麼想的,好好地喝著酒,就自焚了。」
「說具體的,任何細節不要放過,那楚帝夫好端端喊你們去瓊露殿,沐垚之死,可否與他有關?」
大司命敏銳非凡。
林野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去編排出一場莫須有的精彩。
「那時,楚帝夫與我們談笑風生,尤其是我。」
「他覺得對我甚是崇拜,認為我年少有才,還說我相貌不凡,絕非池中物,尤其是我眉尾的這一點痣福生無量……」
「閉嘴!」大司命忍住翻白眼,「說重點,這些廢話,一語帶過即可。」
「哦。」
林野蔫蔫地說:「那沐垚,中邪似得,仰天大笑,一把火自焚了,嘴裡還說完了完了。」
「就這樣?」
「嗯,就這樣。」
大司命和其他人對視了眼。
從段三斬、龍子蘅那些人聽來的大差不差。
豈知元神深埋符籙詔的人,互相感應。
當然,中間那一段福生無量則是林野的冥思苦想。
他弱弱地看過去,摸了下腫脹的臉龐,疼得觸電般收回手,輕抽了口冷氣。
他覺得這理由太過於弱智,實在是難以矇混過關。
爺爺何等精明之人,定不會相信這樣的措辭借口。
「大司命。」
下屬耳語。
「清遠沐府的事傳遍了洪荒道,觸犯神機功德黴運當頭世代不得善終,而且梵音台那邊的煞運也轉給了清遠沐府。」
大司命點點頭,「沒有祖宗庇護,邪祟入體,可憐了沐垚,還沒留個後就撒手人寰,甚至連個全屍都搜羅不到送回沐府去。」
林野驚愕地看向了大司命,顯然不信祖父連這種蹩腳的話都信。
好在眼睛青紫腫脹沒人看得清眼縫裡的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