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曾想到，葉楚月竟二話不說，就直奔瘴氣之地。

　　深濃的瘴氣，比假神怒真滅地的雷霆還要恐怖如斯。

　　白龍王見葉楚月拿到四寶之後就不再拖拖拉拉而是直奔蒼穹，心中當即有了不好的預感。

　　傅蒼雪皺緊了眉頭，暗道一聲「不好」，但又很是擰巴。

　　瘴氣之濃，吞天沃日。

　　且是瘴獸體內多出來的瘴氣，更加的可怕。

　　通天境都不敢深入瘴氣之地，葉楚月孤身一人，真的能做到嗎？

　　他不信！

　　「吼！」

　　「吼！」

　　兩道龍吼聲響起。

　　楚月瘴氣化龍，龐然的黑霧軀體穿過雲霄。

　　龍驁一道威武。

　　雙龍并行且分開，朝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盤桓、奔騰！

　　「古人雲：雙龍同行，也道是日月。」藍老深嘆。

　　秦懷鼎和老仙人看得出神，脖子都不自覺地伸長了一截。

　　龍子蘅皺眉，眼睛裡滿是疑惑。

　　是他的錯覺嗎？

　　他好像，不隻是聽到了兩道龍吼。

　　好像……

　　還有第三道？

　　卻是那麼的不真切，龍子蘅顯然不敢篤定。

　　分明是雙龍同行，怎麼會有第三條龍呢？

　　「龍隊長，怎麼了？」老仙人關懷地問道。

　　這龍隊長看起來腦子雖然不大好，但為人尚可一觀。

　　「沒怎麼。」

　　龍子蘅搖搖頭，自我安慰是太累了才會有些幻覺。

　　但他又不得不想起當初無間口一戰撞向自己的神魔龍，人屠公主嶽離。

　　那才是他見過最兇的龍。

　　「這武侯，一人之力，焉能阻擋來勢洶洶的煞煞瘴氣啊。」

　　秦懷鼎憂心忡忡道：「還別說，這孤勇之氣，真像是個小神侯。」

　　龍子蘅狠狠地瞪了眼秦懷鼎。

　　秦懷鼎：「？？？」

　　老人茫然地看向了喜怒無常的龍子蘅。

　　龍子蘅卻隻是悶悶地哼了幾聲。

　　未曾多說什麼，不高興都已經寫在了臉上，淋漓盡緻。

　　「哼——！」

　　「什麼小神侯，他才是小神侯。」

　　葉楚月沾了他的光呢。

　　可惜這群庸人老糊塗了沒一雙慧眼看不真切。

　　不過……

　　他擰著眉疑惑又擔心地看向了楚月。

　　這薄弱裙釵之身，如何抵擋洶湧澎湃的瘴氣天海啊。

　　「慣會逞強的。」

　　龍子蘅復又冷哼道，一副天不滿地不滿的樣子，嘴裡碎碎念個不停——

　　「天大地大，四海強者多如過江之鯽，又沒死絕，何至於事事逞強，一馬當先？」

　　他的眼神逐漸複雜。

　　從前分明對此女厭惡至極。

　　但漸漸地，覺得她是個不錯的戰士。

　　而且。

　　她說自己像是楚神侯誒。

　　那可是高山流水難得的知音啊。

　　世有武侯如伯牙仲期，知他，懂他！

　　「可別被瘴氣搞死了，本隊可救不了你。」

　　這瘴氣他都怕，更別提葉楚月了。

　　「老仙人。」

　　龍子蘅驀地開口。

　　「龍隊長？」

　　「你說——」

　　龍子蘅一臉高深莫測的神秘，小聲道：「武侯該不會是想要帶著傅公龍王的四寶同歸於盡吧？」

　　「？？？」老仙人啞然無語，才要說話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他忽然覺得，跟著龍子蘅或許是一件危險的事。

　　這廝到底是怎麼當上執法隊隊長的？

　　莫不成是走了後門關係？

　　老仙人越想越覺得在理！

　　龍子蘅也越想越對勁了。

　　秦懷鼎看傻子似得看著這龍三隊長，為自己的前途感到堪憂。

　　跟著不靠譜的人，小命難保，隻得心有靈則誠，輕嗅香火之氣，拜託神侯多多保佑自己也順帶保佑一下身旁這二傻子的隊長吧。

　　瘴氣天海，雷光閃耀。

　　濃郁之厚，深深壁障。

　　如今，已經看不見十萬永壽軍了。

　　隻有些許的身影輪廓，烙印在眾人的眼。

　　是萬馬奔騰之勢。

　　兇獸噬雷之血腥！

　　「吼！」

　　「吼！」

　　兩側雙龍，匯聚於中央。

　　黑霧瀰漫了一層。

　　龍驁盤桓，有人立於龍脊。

　　楚月逆著瘴氣風暴，青絲輕舞，默然於斯。

　　「冷師姐，海柔，靠你們了。」

　　楚月盤膝而坐，腳掌懸浮。

　　右腿膝蓋微微蜷縮，左側足尖以點地之勢垂下。

　　黑霧纏繞己身。

　　千絲萬縷的瘴氣匯聚而至，圍楚月旋了幾個大周天，化作絲絲縷縷黑霧，鑽進了她身體表面皮肉的細微毛孔，啃噬著她的血肉骨骼。

　　她的雙手輕柔如流雲之水緩緩地擡起又垂下。

　　面對瘴氣，她閉上了眼睛。

　　化身容器，蠶食滔滔煞煞的瘴氣天海！

　　「小楚月！」小舅舅慕臨風擔心不已，蹙著眉就要往前。

　　大舅舅慕驚雲長臂展開將幼弟攔下，眸色深邃地看著懸於龍脊與瘴氣並驅的那一道身影。

　　「她自有她的分寸，莫要幫倒忙。」他說。

　　「可是……」慕臨風擔心不減，「那瘴氣太過於駭人了。」

　　「她不隻是我們眼中的孩子，她還是海神界的武侯大帥。」

　　慕驚雲的話讓胞弟慕臨風如夢初醒，吞下擔心，紅著眼看天看瘴氣。

　　「我女阿月，逢兇化吉。」慕傾凰內心低吟。

　　「………」

　　全部的瘴氣，都朝著楚月而去。

　　這時，世人才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

　　「她要，一個人把瘴氣給吞了？！！」

　　周湧滔瞪大了眼睛。

　　若非親眼目睹，他隻當自己是看錯了。

　　這太瘋了。

　　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

　　「她該不會火燒元神成功了一回，就以為事事極端能迎來好果吧？」周湧滔氣極反笑。

　　「周將軍。」其部下眉目沉沉壓著嗓音道：「她如此行事，自食惡果，我們該高興才對。」

　　「也是。」周湧滔冷笑：「濫用帥權，以公徇私，德不配位。這新帥——也該換人來做了。」

　　葉楚月若是葬身在瘴氣天海，被瘴氣蠶食得白骨不剩，就意味著他們還能回到界天宮作為正統軍了。

　　「人生可真是峰迴路轉，柳暗又花明啊。」周湧滔陰惻惻地道。

　　他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和這世間的許多人一樣，注視著瘴氣天海的身影。

　　瘴氣進入她的身體，蠻橫如吃人的野獸。

　　筋脈必然寸斷。

　　骨頭做城牆崩殂為灰飛慘不忍睹啊！

　　下界，楚旗盟。

　　星碑紫龍橫跨天海，文明之氣的符文奧義誕生在金色的光華混亂的年代！

　　「那是什麼？」

　　有背著籮筐的男孩仰頭看去。

　　年邁的白髮老人在半山坡仰頭看去。

　　霎時間，熱淚盈眶。

　　「那是文明之氣。」

　　「什麼是文明之氣？」

　　「是神明降下的甘霖。」

　　「神明？窩知道啦！是月帝！」

　　「………」

　　步海柔、冷清霜無不是激動地看著這一幕。

　　「不行！」冷清霜紅著眼睛道：「這文明之氣本質狂躁，副作用極大，進入我們的領土，卻是溫潤如清風，它的狂躁之氣，被小師妹給汲取掉了。」

　　汲取二字簡單，過程卻是痛徹心扉的，就算是順坦的路，也不夠寧心。

　　若文明增長的代價是小師妹飽受苦痛。

　　那她是萬分不願的。

　　她情願腳下的土地貧瘠。

　　情願家國未曾開出過美麗的花兒。

　　她不要這樣的代價。

　　「清霜。」步海柔道：「楚帝歷經千辛將文明之氣渡來，不是為了聽我們的一聲『不行』的。」

　　話雖如此，卻讓冷清霜十分的難以接受。

　　神明的甘霖，月帝的饋贈，這數不盡的文明之氣才是堪比天地日月精華靈氣的瑰寶。

　　若被上界乃至於是諸天萬道的人知曉，定會引起恐怖的血雨腥風。

　　冷清霜閉上眼睛，淚水劃過了眼眶。

　　凄厲的寒風吹來，掀起了她披在身上的白色大氅。

　　肌膚上從前就有的黑色彼岸花，隨著時間流逝而增長的面積越來越大了。

　　「為何，總是要回頭看。」

　　她垂著濕潤的眼眸看雲海茫茫下的大地，扶在雕花欄杆白玉點綴的欄杆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她哽聲說：「既已離開貧瘠之地，就要遠走高飛，不要回頭看，不要回頭想，更不要走回頭路。為何去了天外天，相隔萬萬裡的深海，靈魂的根卻總要紮在這裡的土地。為何不把我們都忘掉，何故要讓故人成為累贅？」

　　她用手攥緊成拳，多想陪伴在楚月的身旁，一道歷經風雨危險。

　　而不是明知她被世界刁難被惡鬼欺淩卻隻能遠遠地看著。

　　無能為力的感覺可一點兒都不好受。

　　欻然，冷清霜滿面淚水，如給冷艷決絕的臉龐，鍍了一層絕佳的釉澤。

　　星碑紫龍彌散出來的文明之氣，猶如山谷間的春風。

　　春風文明形成人影輪廓懸漂在冷清霜的面前。

　　一隻半透明的文明之手，輕輕地撫過了冷清霜緊皺的眉梢。

　　冷清霜感知到，緩緩地睜開了詫然濕潤的眼眸。

　　不可置信地看著文明之氣幻化的春風身影。

　　縱使是半透明的狀態，她依舊能夠辨別是昔日同生共死的故人。

　　「小師妹。」冷清霜哽咽，紅著眼睛。

　　淚水洶湧，怎麼都止不住。

　　那身影，溫柔又固執地撫摸她的眉間。

　　似要把眉間褶皺撫平才肯罷休。

　　「月帝。」步海柔震驚。

　　那道春風身影，見冷清霜舒展開了眉梢，便微微一笑，化作兩道春風，灌入了冷清霜和步海柔的眉宇之間。

　　相隔萬裡的三人，文明同體！

　　「清霜，你看到了嗎？」

　　步海柔道：「她在告訴你，告訴我們，她不會忘記我們！」

　　「身在兩地，使命相同，守著同樣的信仰，念著同一個故土，又怎麼不算並肩作戰呢？」步海柔從未如此的激動，一貫理智冷靜的她，眼眶發紅，胸腔臟腑處處淌過足以融化冰川的暖流，四行清淚宛若斷線的珠玉簌簌而落，她卻笑著眉眼恰似星辰有光澤。

　　冷清霜發怔，神情恍惚，訥訥地看著高大威猛的星碑紫龍。

　　三人的文明同體，便是在共用相同的文明之氣。

　　她不僅不要忘掉故人，她還要永遠記著，永遠用羈絆的繩索死死地纏繞著。

　　「海柔。」

　　冷清霜笑了。

　　步海柔看向她。

　　她遙望著璀璨的天穹，說：「有朝一日，我們會不會出現在同一個戰場，沐浴同一道驕陽光。」

　　「會的！」步海柔道：「在此之前，我們在不同的方向爬著坎坷的山坡峭壁，未來的某一日，我們能共同登上同一座山巔。」

　　「是啊，走上山巔，就有相見之時。」

　　冷清霜的眼底逐漸地凝聚起了濃烈昂揚的戰意。

　　她深吸了一口氣，斂起悲傷蒼涼之色。

　　灌風的長袖一甩，踏步登天去，高聲凜冽道：「虛空諸獸，皆列陣於地，聽本座號令，共沐月帝甘霖同欲文明之氣舉頭敬神明，壯哉洪荒，靜待破海之時！」

　　衝破流光海域的那一天，每一個人都會是月帝的助力。

　　她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不隻是冷清霜，是千千萬萬人。

　　一人是孤勇，群人是日月！

　　「壯哉洪荒，靜待破海！」

　　「共沐月帝甘霖，同浴文明之氣！」

　　「………」

　　下界大陸，眾志成城。

　　肅然起敬的少年。

　　眉目剛烈的女郎。

　　都是錚錚武者。

　　期待著未的某一日。

　　期待著破海軍真正立足於洪荒。

　　期待正道之光長存不朽的剎那！

　　「轟轟轟轟！」

　　楚月衣袍灌風，瘴氣入體。

　　使她筋脈骨頭寸斷。

　　她感受到了冷清霜的鬥志，嘴角勾起了笑容。

　　「冷師姐——」

　　「你走向我的時候，我也在走向你。」

　　「我不孤獨，從來也不。」

　　「她怎麼在笑？」

　　大地上的不少修行者，驚恐地看著楚月。

　　骨頭寸斷筋脈破損的時候。

　　她竟然在笑。

　　她為什麼在笑？

　　不是極端癲狂的笑。

　　是溫柔的笑意。

　　像是回首看故人的笑。

　　「太狂妄了。」白龍王搖搖頭。

　　傅蒼雪輕嗤了聲。

　　看見葉楚月孤身沖入瘴氣天海時。

　　還別說。

　　他當真有點心慌了。

　　葉楚月這個人太妖了，簡直就是人世間罕見的鬼才，傅蒼雪自詡聰明卻根本無法將其琢磨透來，還真以為葉楚月能夠應對瘴氣，原來就是個無能狂怒的無腦匹夫罷了。

　　「隻可惜了你我二人的佩劍。」傅蒼雪道。

　　佩劍四寶跟著葉楚月隻怕要支離破碎。

　　關乎此事，二人都是肉痛的。

　　「是有點可惜。」白龍王挑起眉，背過身去。

　　事成定局，無需再看天。

　　直到……

　　「咔，咔咔咔咔咔嚓！」

　　身後傳來詭異的骨骼碰撞之聲。

　　白龍王皺著眉陰沉著眼睛回頭看時，眸底浮現出了驚詫之色。

　　隻見葉楚月斷掉的骨頭，竟是重組癒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