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明芳說完，飯桌上的氣氛都凝滞了。

　　鐘志國臉都冷了下來，林小娟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了，鐘明倩的嫌棄都快擋不住來了。

　　看着親人們的反應，鐘明芳覺得挺可笑的。

　　同時心裡最後的期待也被擊碎了。

　　她扯出一抹開心的笑來，看着他們說，“爸媽，我下鄉十年了，我十年了頭一次回來，鄉下日子太苦了，睜開眼就要去上工，秋收的時候累一天回來坐下就能睡着了，恨不得再也不起來了。我不想受苦了，我爸都是政府宣傳部副主任了，我媽是婦聯主任呢，我還下鄉吃那苦幹什麼。”

　　啪！

　　鐘志國的筷子啪的一聲拍桌上了，林小娟臉上也隐隐覺得難堪。

　　他們聽出來了，鐘明芳是在怨恨他們欺騙了她。

　　這讓林小娟和鐘志國都覺得難堪，作為父母被子女這麼當面指責，讓他們非常沒有面子。

　　鐘明芳像看不出來一樣，看着他們說，“爸媽，你們不想我留下來嗎？”

　　她的話問出口，鐘志國氣的直接站起來往卧室裡去了，林小娟拽住他，“哎呀，志國，你先聽明芳說完嗎，她怎麼可能會這麼不懂事，她肯定是說着玩的。”

　　鐘志國站住，眼睛看向鐘明芳，“你說。”

　　鐘明芳迎着她爸的目光緩緩笑了，“爸，我說的就是實話，我不回去了，現在明輝又去了那麼遠的地方，媽說妹妹還小，您以前給我寫信不說你和我媽身體一直不怎麼好嗎，我這做閨女的擔心都擔心死了，那正好，我都回來了，您也是主任了，咱家應該有錢給我買個工作吧，那我就在家照顧爸媽了，您覺得我這安排是不是很妥當？”

　　死一般的寂靜。

　　鐘明芳不再去看父母的臉色，坐回去繼續吃飯，像報複似的，将肉都倒進自己的碗裡，她端着飯碗飛快的扒拉着米飯。

　　肉香味在口腔内彌漫，她不禁想起姜靈下鄉第二天炖的母雞湯，她沒撈着喝，但那香味兒像長了眼睛似的往她鼻子裡鑽，她都饞死了。鐘明芳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吃過肉了。

　　她省吃儉用，每每想起家裡人還困難，都會忍不住落淚。

　　然而，她錯了，她真的錯了。

　　她的妹妹嫌肉會長胖不稀罕吃，可她卻沒的吃。

　　鐘明芳吃着飯，卻是淚流滿面，她狠狠的吸了口氣，将飯吃完，轉身進了鐘明輝的房間，“我不走了，就住這間房了。”

　　她進去，将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客廳裡鐘志國火冒三丈，揮手将桌子上的茶缸子摔地上了。

　　林小娟看向房門，裡頭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鐘明芳就那麼在家裡住下來了，每天要求林小娟做好吃的，每一頓飯都得有肉有菜。

　　還催促着鐘志國和林小娟給她辦回城的事兒。

　　林小娟為難，隻要一不答應，鐘明芳就開門出去，跟大院裡的人說這些年她在鄉下受了多少罪，然後說給家裡寄了多少東西。

　　每到這時候，林小娟不得不将人喊回來，一通勸說，服軟。

　　沒幾天的功夫，鐘明芳覺得自己的臉都沒那麼粗糙了，要知道她剛回來的時候那張臉粗糙的比他媽都看着顯老，這都是抹鐘明倩的雪花膏的功勞。

　　至于鐘明倩如何氣的發瘋，她的父母有多麼的生氣，她都清楚，但是她就是想這樣惡心他們，這樣她的心裡才痛快。

　　她父母的心思，她都明白，她隻覺得心冷。

　　當然，鐘明芳也沒閑着，每天四處跑，打聽事情。

　　去機械廠家屬院打聽姜靈的事兒，去委員會打聽鐘明輝的事兒。

　　在得知姜靈曾經問家裡人要了一千塊錢還有安家的倒黴事兒的時候，鐘明芳眼睛都亮了。

　　既然姜靈都能要到一千塊錢，他們鐘家日子過的那麼好，那她也能要到更多吧？

　　她這兩天想了很多，也想的很清楚了，既然沒法再跟他們談感情了，也沒的感情可談了，那就談錢吧。

　　當了這些年的知青女隊長，她也不是白當的，也不是個傻子。

　　以前她隻是對父母太信任了，這種信任讓她覺得很可怕，現在一切都揭開了，那她為什麼還要傻下去？

　　這幾天不管鐘志國還是林小娟都給她說了好多的大道理。

　　無非是故意這麼跟她說，就是不希望她仗着家裡的權勢學壞了，是為了她思想進步。

　　屁，這些都是屁話，都是騙她的。

　　一個人話可以說假，但是眼神做不了假。

　　還有半夜的時候她上廁所，偶然聽到父母的談話，話裡話外的嫌棄，讓她格外的心寒。

　　什麼道理她都不想聽了。

　　她也實在待不下去了，這樣的家人讓她覺得惡心。

　　比起在這個家裡不受歡迎，哪怕吃的好，她也想回東北去。

　　想明白了，鐘明芳就趕緊帶着東西回去了。

　　路上的時候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卻是個熟悉的人影。

　　那是她曾經的對象。

　　而今對方穿着中山裝，頭發梳的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幹部模樣，年紀看着都比她小了好幾歲。

　　想想自己的蠢事，鐘明芳實在沒臉跟對方打招呼，倉皇而逃。

　　到了家門口時，就聽見屋裡鐘志國和林小娟正在說話，中間還提到了她的名字，估計又在商量怎麼把她弄走吧。

　　鐘明芳開門進去，屋裡說話聲戛然而止。

　　鐘志國惱怒道，“你進門都不知道敲門嗎？”

　　“你們希望我回東北嗎？”

　　林小娟沒說話，看了眼鐘志國。

　　鐘志國清了清嗓子，看着她說，“明芳啊，爸媽這麼些年其實都是為了考驗你，你是我們頭一個孩子，怎麼可能不心疼你。隻是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我們的信件和包裹都會被人檢查，有些事情我們也不能大張旗鼓的說，希望你能諒解我們。”

　　鐘明芳點頭，“嗯，那你們怎麼補償我？”

　　“這件事……”

　　鐘明芳打斷他們，“讓我回東北也不是不行。”

　　鐘志國的話沒說完，聽到這話臉上表情微動，“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