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侯夫人苦笑點頭。

　　“幸虧今日來的是呂大伴，我跟他早年也熟悉，他也多少知道些當初我跟皇上的情形，沒有真的當場宣旨……”

　　若是當場宣旨，自己再去拒絕，事情一傳開，就是甯遠侯府不知好歹。

　　偏偏當年的事情，不能叫任何人知道，這對甯遠侯府的聲譽，是極大的傷害。

　　甯遠侯夫人不再是當年那個桃花馬上請長纓的飒爽女将軍戰雲芙。

　　她如今是甯遠侯夫人，她不能再讓亡夫的聲名受損，讓甯遠侯府的聲名受損。

　　世子夫人崔燕雲算是徹底明白了甯遠侯夫人的意思。

　　“娘您現在進宮，是要跟聖上解釋夫君的身世嗎？
”

　　甯遠侯夫人再次苦笑：“若是不說清楚，我如何能解釋得過去今日拒絕聖旨的原因？
”

　　大梁朝也好，天武朝也罷，百姓和世家都是從前的人，規矩自然也是承襲的。

　　有嫡長孫在前，除非嫡長孫有大錯，是不能讓嫡次子襲爵的，會被人嚼舌根。

　　更何況抗旨不尊，非要将爵位傳給嫡次子？
！

　　世子夫人明白了，她心情也有些激蕩，想起了自己戰死的夫君。

　　夫君跟公爹的容貌确實不怎麼相似，她以為隻是因為夫君肖母。

　　更何況那些年，公爹對夫君悉心教導，從不藏私，倒是對小叔，總是嫌棄得很，非打即罵……

　　宮中，天武帝滿懷希冀地等着甯遠侯夫人進宮謝恩，誰知卻等來了呂大伴說“甯遠侯夫人不肯接旨”的消息。

　　天武帝傅忠海呆住：“她為何不肯接旨？
”

　　呂大伴搖搖頭：“老奴不知，甯遠侯夫人說了，一會兒她就進宮親自跟陛下解釋。
”

　　有了這句話，天武帝傅忠海又心生希冀：她一會兒就要進來，專門進宮來見自己的……

　　他先是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正紅的衣袍雖然不是缂絲雲錦所制，卻也是極好的绫羅制成，很襯膚色。

　　他又讓呂大伴拿來鏡子，一邊照鏡子，一邊跟呂大伴嘟囔：“你給我也瞧瞧，可還有哪裡不合适？
”

　　呂大伴很真誠地看了一番：“陛下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容貌身段都極好，又生得好模樣，奴才覺得哪哪都好……”

　　傅忠海百忙之中笑斥了一句：“怪不得先帝喜歡你，你這張嘴，能把人誇迷糊。
”

　　呂大伴忙跪下連說“不敢”，傅忠海卻顯然被拍高興了。

　　“給朕泡杯茶，朕抓緊看折子。
”

　　一會兒才好跟甯遠侯夫人說話。

　　“喏！
”

　　甯遠侯夫人不多時就進宮了。

　　隻是臉上絲毫不見喜氣，反倒是抿着唇，一臉嚴肅的模樣。

　　這讓傅忠海都呆了一下：“你這是……”

　　甯遠侯夫人規規矩矩跪下了：“還請陛下屏退左右，臣婦有事禀報。
”

　　天武帝趕忙甩袖子趕人。

　　呂大伴領着内監們飛奔着出去，還将人遠遠地趕走，自己遠遠地守在門外，防止有人靠近。

　　“雲姐姐你且請起，坐下說……”

　　沒人伺候，皇帝親自給甯遠侯夫人搬了個凳子過來。

　　若是從前，甯遠侯夫人絕對不敢這樣坦然就受了，可今日，她隻遲疑了一下，就坐了下去。

　　天武帝心頭一喜，忙又去給她沏茶。

　　甯遠侯夫人端起來喝了一口，還贊了一聲：“這茶不錯。
”

　　天武帝趕忙承諾：“你若喜歡，晚些時候我叫呂大伴給你帶幾斤回去？
”

　　如此小心狗腿的模樣，哪裡還有當今聖上的威嚴？

　　俨然是當初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小海。

　　甯遠侯夫人心情複雜，決定快刀斬亂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平和。

　　“陛下，繼兒不能承爵，您若是有心讓甯遠侯府後繼有人，就讓春兒承爵吧。
”

　　果然，天武帝訝然開口：“這是為何？
”

　　“因為繼兒是你的親孫子。
”

　　天武帝哐當一聲，打翻了自己的茶碗：等等，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

　　“你……你是說……”

　　繼兒，是自己的？
孫子？
！

　　也就是說，當年戰死的甯遠侯府世子爺敖廣正，是自己的兒子？
！

　　算算敖廣正的年紀，時間上确實對得上，可那次之後不過半月，雲姐姐就跟甯遠侯成親了呀？
！

　　這其中……

　　就在天武帝在狂喜和懷疑中反複橫跳時，甯遠侯夫人眸光深沉地看着傅忠海。

　　“當年我與夫君成婚後，三年未曾同房……”為何不同房的原因就不必讓他知道了。

　　天武帝傅忠海：！
！
！

　　沒有懷疑，隻剩下狂喜！

　　然後就是感激！

　　對當年甯遠侯的感激！

　　敖廣正是自己的兒子！

　　敖承繼真的是自己的孫子！

　　可甯遠侯府上下對敖廣正從無半點慢待，甯遠侯甚至對敖廣正這個世子爺的教育親力親為，将孩子教得極好！

　　京城人都說，甯遠侯府這位世子爺公子如玉，文武雙全。

　　也是因此，崔朝雍才舍得将自己掌上明珠的嫡長女嫁給甯遠侯府世子爺。

　　隻可惜天妒英才……

　　他嘴張了張，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敖世兄，對自己有大恩！

　　甯遠侯夫人理解他的呆滞，自顧自又道：“所以甯遠侯府的爵位，隻能讓春兒繼承。
”

　　“決不能讓繼兒承爵。
”

　　“我不能再次對不住夫君。
”

　　傅忠海心中酸澀得厲害，卻無關情愛，隻有感激。

　　最終，傅忠海隻憋出一句：“我都聽姐姐的。
”

　　“臣婦禀報完畢，就先告退了。
”甯遠侯夫人起身告辭，卻被天武帝一把拉住！

　　天武帝已經醒過神來了，他死死拽住了甯遠侯夫人，喉頭滾動。

　　有些事，他覺得該一次說清楚。

　　“姐姐你可知，那一夜……敖世兄就在不遠處？
”

　　“你說什麼？
”甯遠侯夫人大吃一驚，死死盯住了傅忠海，整個身子都晃了晃……

　　傅忠海想起往事，強扶着甯遠侯夫人在原來的椅子上坐下。

　　“那日我救了你，從頭至尾一言不發，是怕你認出我以後……”會不顧一切悔婚嫁給自己。

　　“我也很矛盾，也想帶你遠走高飛，可我倆能走，你身後的戰家怎麼辦？
先帝是否會遷怒？
”

　　傅忠海那時已經是庶民，不敢連累戰雲芙乃至她身後的戰家。

　　“等你睡過去，我離開時才發現，敖世兄就在不遠處給我們把風……”

　　“我跟敖世兄深談了一場，才知道敖世兄對你也是情根深種。
”

　　“敖世兄與我分析了當時的情形，先帝忌憚傅家，自然不會允許戰家跟傅家有所牽扯。
”

　　“他得知我想帶你離開，就勸我慎重，免得被先帝趁機斬草除根。
”

　　“他深知你的性格，怕你得知真相後沖動行事，因此他願意為我遮掩，将事情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