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羽,李末出道以來遇見的第一位對手。
三山之境,老妖轉世……他比任何人藏得都要深,修煉黑山妖法,吞噬九竅金丹,操縱陰山姥鬼,玩弄人心如棋。
直到龍淵府,這個男人才真正顯露獠牙,展示出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可惜,他遇見了李末,死在了他的手裡。
一晃光陰刹那,李末卻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京城再次見到齊羽的屍骸。
“楚念心!
?
”
李末目光微沉,他知道齊羽與這位天師府的少府主關系非同尋常。
當日,李末将其斬殺,倒是沒有太過在意他的屍身。
畢竟兩人同出一門,孩童時也互為好友,既然人都死了,也不必挫骨揚灰。
李末料定,齊羽的屍骸應該就是楚念心帶回到了京城。
“這是什麼意思!
?
”
李末看向袁長卿,實在有些不明所以,昔日敵人的屍骸還能算作見面禮?
他家又不缺花肥。
“李師弟怕是有所不知……這個齊羽可是大有來曆。
”
說着話,袁長卿打了個響指,旁邊涼亭内,一張泛黃的畫卷徐徐落下,透着飽經滄桑的年代感。
畫上乃是一片深山,藏于雲霧,一片混茫黑暗籠罩,似活如真,蠕動起伏。
旁邊還有題跋落款。
“獵妖志——黑天!
?
”李末目光掃過,瞥向卷末角落,落款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江無妖。
“這是什麼?
”李末追問道。
“千年以來,号稱天下第一捉妖師留下的畫卷……”
“天下第一捉妖師!
?
”
李末微微動容,再度看向那個陌生的名字:“江無妖!
?
”
玄天館創立之下,大乾【天師府】統轄天下捉妖師,隻不過天師府的影響力實在不及日後的玄天館……
那時候,許多山門的捉妖師并不會在朝廷登記備案,論若捉妖之手段,可謂百家争鳴,各顯神通。
在李末眼中,這個陌生的名字,既然能夠号稱天下第一捉妖師,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他是神宗時代的人物……原本隻是天師府的一個小雜役……”
袁長卿看着那幅畫卷,淡淡道:“這個雜役有些特别,天生目不能視,耳不能聞,鼻不能嗅,口不知味,觸不知物……”
“天生沒有五感!
?
”李末愕然。
一個人,如果天生失明,已是莫大痛苦,對于生活有着不可估量的影響。
五感全失?
這種近乎詛咒的痛苦幾乎讓人難以活下來,更不用說還能當上雜役。
“那是個怪胎……神宗說她雖失五感,卻通人心,能悉萬物之音。
”袁長卿淡淡道。
“那時神宗年少,初入天師府,一眼便看中了這個人人厭棄的小雜役,将其帶在身邊。
”
說到此處,袁長卿話語微頓,冰冷的眸子裡湧現出一抹凝重之色。
“十一年……隻用了十一年的時間,這個小雜役再回天師府,一身神通便已無人可擋。
”
“這麼厲害!
?
”李末不由道。
“他的天賦可怕得無法想象……或許就因為五感全失,才能一心問道,臻至絕巅之上……”
“就連玄天館開山祖師都曾說過,夏商周之中,他最沒有把握戰勝得便是此人。
”
“他也是【夏商周】的成員?
”李末問道。
“當然……夏商周窮究天下秘境,所遇妖鬼多半被其收服……”
袁長卿沉聲道:“後來神宗滅法,天下山門盡歸于玄天館之手……諸洞妖鬼卻多半死在了這位天下第一捉妖師的手中。
”
他的兇名亦由此而來。
“神宗身邊的能人可真多啊。
”李末不禁感歎。
“時代造英雄,英雄造時代……那是無法想象的大世……”袁長卿淡淡道:“你不會想要活在那個時代。
”
“為什麼?
”
“因為在那些人的光環下,無論是誰都要淪為陪襯,成為他們傳奇後世的踏腳石。
”
“未必吧。
”李末随口說了一句。
袁長卿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譏诮地看向李末:“到底是初生牛犢,口氣真大。
”
說着話,袁長卿也不看他,目光再度回到了那幅畫上。
“神宗滅法,天下已定,這位天下第一捉妖師便離開了京城,雲遊天下,從此再無萍蹤。
”
“走了!
?
”
李末暗歎可惜,這樣的人功成名就,卻遠走他方,最終無聲無息,化入浮世紅塵,茫茫天地,又有誰還記得她?
“她本就與其他人不一樣……”
袁長卿搖了搖頭:“神宗陛下都曾說過,對于她而言,濁濁紅塵乃是枷鎖,總有一天,她會打破枷鎖,離去乃是注定的宿命。
”
話到此處,袁長卿微微一頓。
“不過我聽說,這一脈還有傳人在世。
”
“留下法脈了?
”李末若有所思。
天下第一捉妖師,她留下的法脈必定非同小可。
“隻是聽說而已,這一脈極為隐秘,最大的特征便是不以姓名存世,隻有妖數為号。
”
“妖數為号?
什麼意思?
”李末不解道。
“這一脈窮究捉妖之道,從入門開始,便再無姓名,日後捉了多少妖數,便已數字為号……”
“譬如捉了三百妖鬼,便号三百。
”
“如此古怪!
?
”李末喃喃輕語。
“僅僅隻是傳聞而已……或許這隻是對于那位天下第一捉妖師的美好想象而已。
”
袁長卿聲音越發低沉,指了指那幅古老的畫卷。
“當年這位大人離開京城的時候,曾經留下了一篇宏圖巨著,名為【獵妖志】,裡面記載了天下大部分妖鬼……”
“這部【獵妖志】如今便供奉于皇家書庫之中,被視為珍寶。
”
李末聞言,不由再度看向李那幅古老的畫卷。
“獵妖志裡面最珍貴的部分,記載了神宗禁地内的部分生靈……”
袁長卿話鋒一轉,緩緩起身,走向了涼亭。
“黑天……”李末若有所覺。
“不錯,這頭妖鬼名為黑天,便是從神宗禁地中走出的生靈……”
袁長卿看着畫卷上,蟄伏于深山中的黑色陰影,如此詭異的形态,不同于世間任何一種妖鬼。
“黑天,它極為特别,就如這漫漫長夜,一旦降臨,萬物都融入其中,仿佛成為了它的一部分……”
“所以,這種生靈有一種特性……”
李末沉默不語,等待着袁長卿的訴說。
“即便隕落,它也能不斷汲取融合周圍的物質,從那屍蛻之中孕育出新的黑暗來……”
“你是說……”李末目光猛地凝起,似乎猜到了什麼。
“當年這頭生靈從神宗禁地逃出,被人類大能斬殺于三山之境,日久年深,那具屍蛻之中,便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你們稱之為……黑山老妖。
”
“果然!
”
李末沉默不語,冰冷的目光卻是投向了那具寒棺。
“黑山老妖,它顯然知道自身的局限性……所以,便有了齊羽。
”
“他是黑山老妖的轉世之身。
”李末沉聲道。
“嚴格來說,他就是黑山老妖,這種生靈的印記是無法抹除的,無論它以什麼樣的形态出現。
”
袁長卿轉過身來,走到了那具寒棺前。
“神宗陛下曾經說過,關于禁地的一切,都是最危險的……”
“李末……你看啊……他現在雖然隻是一具屍體……可是對于你而言,卻依舊緻命……隻不過你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
袁長卿漠然的臉上透着一絲意味深長。
“你說我送你的這份見面禮算不算大?
”
“先不說他還能不能活過來……我能殺他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
”李末站起身來。
“無知者無畏啊……你根本無法窺伺這種生靈的可怕……”
袁長卿冷笑着看向李末:“再者說……你這是拒絕我,拒絕星辰樓的好意嗎?
”
“袁師兄,你這份見面禮太大了,恐怕我想收下也沒那麼容易吧。
”
李末何等心思,如果真的是純粹招攬,何必将齊羽的屍骸擡出來。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袁長卿點了點頭,淡淡道:“玄天道胎氣……隻要你将玄天道胎氣交出來,這具屍體便是你的……”
“除此之外,我還會允許你在星辰樓的珍藏内挑選兩件寶物。
”
“你看怎麼樣?
”
袁少卿的語氣堅定冷漠,不似商量,倒像是在宣布已經定下的事實。
“我看不怎麼樣。
”李末冷笑。
原來這幫人是盯上了他還未到手的【玄天道胎氣】,這件寶物的分量可非同小可。
齊羽的屍體也配來換?
那可明搶也沒什麼區别了。
“看來你拒絕了。
”袁長卿的臉上浮現出惋惜的神情,似乎對于李末的反應并無意外。
“你不瞎就應該看得出來。
”李末沉聲道。
“你知道拒絕的後果嗎?
”
袁長卿的語氣變得疏遠冰冷,漠然的眸子裡透着如寒潭般的冷徹。
“這麼說,你踏馬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
此時此刻,李末也不客氣了,徹底撕下了僞裝的面具。
給你面子叫你一聲師兄,蹬鼻子上臉,那就隻能問候你媽了!
“你以為還走得了嗎?
”
就在此時,一陣冷冽的笑聲從清幽的院子裡猛地響起。
李末擡頭望去,便瞧見楚念心從七層小樓内走了出來,旁邊還跟着一道熟悉的聲音,正以一種極為怨恨的眼神盯着李末。
“姜楚音!
?
”
“李末,劍鏡湖一戰,你殺了姜塵,可真是好大的威風……”
姜楚音冷冷笑道:“你可曾想過自己也有今日!
?
”
話音剛落,橫放于身前的寒棺猛地破碎,齊羽的屍骸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氣化。
與此同時,一條黑線激射而出,如同靈蛇出洞,對準了李末的身體。
“融了你……他便是你,你便是他……玄天道胎氣照樣是我等囊中之物。
”
袁長卿不由冷笑,在他眼中,李末太年輕,太無知……
他根本不知道【黑天】這種生靈的恐怖,入黑天之寂滅,融諸物于其中,你我相融,不分彼此……
這是李末的末路,卻也是齊羽的新生。
嗡……
突然,一陣長吟驟起,似劍鳴,似刀震……
淩厲的鋒芒在李末身邊猛地乍現,截刃出竅,震蕩出恐怖的波動,生生将那道黑線斬得粉碎如塵。
“齊羽!
?
”
楚念心花容失色,一顆心幾乎揉碎。
“蠢到你媽家……”
李末冷笑,他右手探出,操起截刃,蕩起玄光百丈,便要從這座小院内殺出去。
“放肆!
”
袁長卿一聲暴喝,一道血色金光從他掌中飛出,在半空中猛地張開,竟是化為一座牢籠罩向了李末。
“魔血金!
?
”姜楚音動容失聲。
身為靈門弟子,她自然認得這稀世的寶物。
傳聞,夏商周曾經于千年前挖到過一座【血礦】,裡面便藏着這種類似血液的奇異金屬。
它比世間絕大部分礦藏都要堅硬,并且能夠随心所欲,變化為任何形态。
在那時候,魔血劍簡直是鍛造神兵利器的極緻材料。
袁長卿不愧是十七皇子的心腹高手,身上竟然藏着這種寶貝。
轟隆隆……
巨大的牢籠猛地罩下,瞬間便将李末囚成籠中猛虎。
截刃的鋒芒似火山噴薄,轟擊在牢籠之上,竟然連個白印子都沒有留下。
“李末……你太嫩了,【魔血金】可是夏商周尋到的異種金屬,在天下金屬異寶之中都能排得上号,區區一品符文兵器,還想破開?
”
袁長卿邁步走來,冷冽的笑容顯示出他掌控一切的從容與淡定。
“嚣張你媽。
”
李末目光冷得可怕,突然,他手中的截刃猛地震蕩起來,恐怖的波動甚至引起了牢籠的共鳴。
如此可怕得頻率,讓周圍的空氣都随之沸騰,爆裂之聲不絕于耳。
所謂截刃,便是截取那一線之天機。
嗡……
就在此時,堅不可摧的牢籠在如此共鳴之下猛地變化,竟是恢複成【魔血金】的形态,蠕動的血液泛着金屬的光澤,“呲溜”一下,竟然直接融入到了截刃之中。
“你……”
袁長卿雙目圓瞪,冷冽的笑容徹底凝固在臉上,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李末手裡那把破符文兵器,竟然能夠收了他的魔血金!
?
這可是他的心頭肉。
“李末,你竟敢……“
袁長卿怒了,顫動的臉上浮現出殘忍的笑意。
轟隆隆……
這一刻,一股恐怖絕倫的氣息從他體内爆發出來,如怒海翻波,充塞于院子的每個角落。
李末面色驟變,隻覺得身體沉重,如陷泥沼。
“這便是【上苗境】的力量嗎!
?
”
袁長卿的修為太高,比起李末高出了兩個境界,他若出手,沒人可以從這裡走出去。
“李末,我有十七皇子的金牌令箭,你敢反抗,便是違逆大罪,當滅九族!
”
袁長卿冷冷地看着李末,臉上再度浮現出從容淡漠的笑容。
“唉,到底是伺候宮裡的,口氣比腳氣還大啊,動不動就滅人九族。
”
就在此時,一陣淡漠的聲音悠悠傳來,衆人循聲望去,不知何時,院子裡竟是多出了一道身影,身形浪蕩,衣着浮誇,身上還沾着些許脂粉的香氣。
“紀師!
?
”
“我踏馬為了你,可是沒等到天明就撤了……”紀師埋怨地看向李末。
“什麼東西活膩了……”姜楚音看向紀師,沉聲喝道。
然而她話音未落,袁長卿便已經走到了紀師的面前,圓瞪的雙目死死地盯着他,下一刻,他雙膝彎曲,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行大禮。
“不知殿下駕臨……當罪!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