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夏,淮州的天氣就彰顯出陰晴不定的特質來。
一早起來還是晴天,還未到正午,又開始下雨了。
三個水丫頭著急慌忙地趕回來,搶著收起晾曬在庭院裡的各種藥材,三人也不說話,各自配合,匆忙卻又不顯繁亂,不過片刻功夫,藥材都被完好無損地收入庫房。
剛忙完,桃香步伐匆匆地過來了。
瞅一眼已經騰空的庭院,桃香鬆了口氣:「難為你們三個忙得快了,剛從駱先生那兒回來吧?廚房裡煮了薄荷茶,你們趕緊去吃一口。」
水菱笑了:「還是桃香姐姐好,有什麼好的都想著咱們。」
「哪裡是我,是董娘子煮的,說是天氣熱了起來,日常都備著,別叫咱們家的人都給熱病了。」
桃香俏生生一笑。
「桃香姐姐就別跟咱們幾個客氣了,我方才路過廚房時瞧見了,裡頭的水油糕是姐姐你買的吧,嘻嘻嘻,謝謝姐姐。」水蕙上前抱著桃香,嬉皮笑臉地誇著。
桃香俏臉一紅:「你們這幾個小蹄子,還不快點洗了手過去!仔細去晚了一口都趕不上!」
幾人嬉笑一番,又散開。
廚房裡,董娘子已經按照盛嬌的吩咐,備好了解暑消膩的薄荷茶。
這茶水也是用盛嬌配好的藥包煮出來的。
原以為藥包煮出來的茶水定然苦澀,難以下咽。
沒想到那茶湯清亮,略帶淺淺的碧色,擺在日頭底下一看,真是又好看又沁人心脾,嘗一口清雅回甘,頓覺胸口的悶氣都被沖開了。
哪怕不加糖,就這樣品著就很夠滋味。
盛嬌特意囑咐過,說董娘子也能喝,但一日不能超過三碗。
董娘子喜滋滋地與眾人分享著。
不遠處,盛嬌掃了一眼——董娘子的肚子又比前些日子大了一圈。
想起還有個孫元譜,盛嬌也忍不住有些頭疼,到底該不該讓他們夫妻見上一面呢……
正猶豫著,牛吉來傳話了:「娘子,外頭來人,說是請娘子去一趟。」
盛嬌不慌不忙理了理衣衫,帶上桃香迎出門外。
門口一行人也是侍衛模樣,拿著魏衍之的腰牌,倒是讓人挑不出錯。
「盛娘子,請吧,我們殿下說了之前的案子要請娘子前去地牢一趟。」
盛嬌也沒多話,點點頭領著桃香坐上了馬車。
馬車內錦緞鋪就,桃香仔細一摸,驚嘆道:「這是什麼,竟這般柔軟!」
桃香自然認不出來,那是用了最柔軟的棉絮與絲繭揉成的裡料,京內富貴人家拿來做冬衣的一等一的好料子,卻不想在這裡被製成了馬車的墊子,當真奢華靡費。
盛嬌看在眼裡,一言不發。
馬車徐徐,走在青石闆磚的路上。
雨正濃,幽幽散著悶熱的潮氣。
路過的房檐滴滴答答,正落著成串的雨珠。
盛嬌撩起簾子貪看,竟覺得這樣灰濛濛的景色也別有一番趣味。
車行約莫半個時辰,停穩了。
地牢到了。
再一次來到這裡,桃香心中隱隱後怕。
但她依然強勢地護在盛嬌前面,大大的眼睛環顧四周,警惕到了極點。
盛嬌拍了拍她的後背,溫溫一笑:「無妨,這次咱們來不是受刑的,是看別人受刑的,你若是怕,就留在這兒等我。」
「不怕。」桃香立馬來了精神,「咱們一塊去。」
「好。」
進了地牢內,外頭的悶熱潮濕被瞬間隔斷。
裡外儼然兩個世界。
順階而下,往深處走去,前頭有獄卒領路,盛嬌問他們要了一盞小小的油燈提在手裡,面對撲面而來的昏暗她半點不怕,那雙深沉如淵的雙眸中還隱隱透著興奮。
一路走進,終於停在了一處牢房門外。
那獄卒道:「這人想見你,上頭的大人吩咐了,你們隻有一頓飯的功夫,想說什麼就說吧。」
說罷,獄卒離去。
盛嬌提起油燈,努力想看清裡頭的光景。
可一盞小小的油燈又怎能照亮這沉重陰濕、如厚泥焦土一般的牢籠呢……
反而照亮了盛嬌的臉,茫茫暈染,宛若美玉生暈,更襯得那雙眸子顧盼生輝,剔透深邃。
「呵……」牢獄內傳來一聲冷笑,緊接著有了窸窸窣窣的起身聲。
深處的人走近了,卻是馮嘉玉。
他依舊華服在身,隻是多了淩亂與臟污,與平日裡那翩翩如玉的公子模樣判若兩人。
他與盛嬌,一個在內,一個在外。
隔著牢籠,四目相對。
那一日馮嘉玉初到淮州的場景,似乎還歷歷在目。
今日再見,竟淪落到這地步。
盛嬌勾起唇畔:「好久不見了,馮三爺,你是……犯了什麼事,怎麼也進地牢了?」
「少跟我來這些虛的,你這女人最是虛偽無狀!!」
馮嘉玉鼻息裡喘著粗氣,「我問你,我今日到這種境地是不是你搞的鬼?」
「這話從哪兒說起?」盛嬌閃了閃眼眸,「我根本不知道馮三爺下了地牢,也是方才瞧見了才知曉的,說實話,我比馮三爺還驚訝呢。你——不是馮家少爺麼,馮大人知道你如今這副模樣麼?」
「怎麼可能跟你無關?」馮嘉玉氣急敗壞,「要不是你出現,我小妹根本不會失寵,如今你處處跟在景王殿下身邊,不知進了多少讒言,我今日這樣,還不是拜你所賜?!」
盛嬌退後兩步:「我瞧馮三爺瘋魔了,這樣可笑的話也說得出來,我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我竟能說動殿下把清白的馮三爺關起來麼?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她說著,輕輕笑出聲。
笑聲在地牢那幽長的走廊裡回蕩,飄去了很遠。
已經失真了的笑聲撞擊著耳膜,令人無端生出一股恐懼來。
這恐懼猶如毒蟲,悄無聲息地爬上人的後背,硬生生叫馮嘉玉冷汗直冒。
不是盛嬌,竟然不是盛嬌?!
不是她還有誰?
難道真的是自己嫡親的二哥把自己送進來的?
馮嘉玉不相信!!
他目眥欲裂,雙手用力敲打著牢籠,發出野獸一般的怒吼:「就是你!都是因為你!!你怎麼不死了的,你早該在三年前就死了的!!搞死盛家的時候,本該算上你的!」
他的憤怒混合著暴躁,在昏暗中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