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兒何必妄自菲薄?」沈令宜輕搖團扇,瞥了他一眼,心想到底是個孩子,便含笑道,「依我的意思看,陛下讚揚元熹他們的詩文,不過是因為愛屋及烏,而對澤兒的讚許,卻是不帶任何私情的。」
「我也不過是隨意一作罷了,」澤兒倚著欄杆,微風掠過,閑適地回憶著,「想起商議策論之時,三哥與五弟聯合壓我一頭,而後卻輸給元熹這個女兒家,父皇還是欣然接受了開設女學的意見,真是敞快啊……」
沈令宜察覺到了齊澤那一層隱秘的情緒,輕聲問道,「你討厭三皇子和五皇子嗎?」
「討厭?」齊澤一愣,笑道,「這倒算不上,不過是不喜歡罷了。」
「為什麼呢?」沈令宜好奇。
齊澤轉了轉眼珠子,隨意自嘲道,「或許是太過相似罷。我從前也是個爭強好勝的,但如今都看淡了,不能爭、也不想爭了,隻能看著旁人出風頭。」
「你倒是個實誠孩子,」沈令宜有些意外,「若是因為不能爭,那你為何不恨皇……」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齊澤心領神會,淡然道,「從前有人為了我,爭得死去活來、頭破血流,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空罷了。或許我是怕了吧,害怕再有人因我而死,所幸丟下這一切,倒樂得逍遙自在。」
「是了,」沈令宜低眉沉吟道,「眼下雖不能爭,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我也算得的起你母親了……」
母親……齊澤一愣,那麼一個曾令他柔腸百轉的稱呼,就如此輕易地被說出了口,他本應該對此十分抗拒,又或是痛哭流涕,而如今隻是擠出一個自嘲地笑意,打趣道,「姨母說的,是哪個母親呢?」
沈令宜本是無心之失,卻沒想到這孩子的心態竟遠超常人,全然不似孩童之態,她自覺不能輸給孩子,便也撐起一個笑容道,「自然我的姐姐,沈相的女兒。」
「是啊,她為了讓我逃脫另一個母親的掌控,甚至不惜與其同歸於盡……」齊澤眸中無喜無悲,像月光下的一潭死水,喃喃「若是換做她,她也是希望我平安長大的吧……」
沈令宜也沉默了,她明白他在說陶婉——他的另一個母親。
「算了,不去想她們了……」
齊澤轉身看向沈令宜,轉而走近蹲在她身邊,沈氏一驚,不知他這麼鄭重,是作何意。
「我知道姨母是為了我才會被送入宮中,是因為我才斷送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姨母對我的養育之恩,我也不會忘,咱們兩個就好好的,等到父皇百年之後,我將來做了藩王,我就向新帝請旨,請求姨母隨我一道去藩地居住,到時候看山閱水,樂得自在。」
「好……好……」沈令宜感動到說不出話來,隻好為他拂去肩上的落葉,破涕為笑道,「姨母等著你的承諾。」
夏日晚風陣陣,微風略過發梢,情意在此相連,卻無關風月,兩個血脈相連的人就這樣在深宮裡相互扶持,共同度過餘生。
……
翌日,皇帝又是和幾個孩子在一處,一邊臨水垂釣,一邊欣賞著孩子們展示自己的才藝,直至日暮而歸,晚上皇帝又去了葳蕤閣。
燕燕嗔怪皇帝已足足兩日沒有陪她,皇帝承諾明日一定相陪,佳人頓起笑顏,說自己這半月已經看慣了陸上風光,恰巧十裡朱華正盛,想要與皇帝一同遊湖訪蕖。
齊越道,明日皇後一行人正要遊湖,湖上擁塞,不如錯開的好,改日在去也不遲。
可我偏偏就要讓她們看見我和陛下在一塊兒……燕燕心想,隨即嬌嗔道,「那麼大一個湖,難道還容不得十幾艘畫舫同行?若陛下不願,燕燕隻當陛下是覺得燕燕不配了。」
「好,好,朕答應你便是了。」
皇帝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這撒嬌的小狐狸便順勢倚在他的懷中,柔柔道,「要是咱們也有個孩子就好了,無論是男是女都好,這樣陛下的心,就不會被其他後妃皇嗣奪走了……」
皇帝沒有說話。
……
十裡湖光載酒遊,青簾低映白蘋洲。
晏清禾突聞皇帝和麗昭儀要與自己同遊,心中原不歡喜,但想到二人獨坐一舫,並不會擾了自己的好興緻,這才鬆了口氣。
禾蘅共乘一支,又安與玉牧一支,謝姝與羅娢又一支,另帶著各自的孩子,其他嬪妃不表。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畫舫上,曹蘅輕搖團扇,淺淺念道,「今日晴光明媚,與咱們初次遊湖時朦朧細雨相較,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阿照好奇,「不知翊娘娘與母親初次同遊,是在什麼時候?」
曹蘅笑道,「政和六年罷,那時候你三哥和四姐姐還在我與你母親肚子裡呢,整個行宮隻有我們二人,每日悠閑自在、無拘無束,就如同蓬萊仙境一般。那時我以為,此生都會待在這了……」
晏清禾放眼於滿湖芙蕖之上,餘光卻不經意滑過齊越的禦舫,裡頭隱隱閃現著麗昭儀絕世般的側顏,她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若有所思,
「是啊,現在想來,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當真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畫船載取春歸去,餘情寄、湖水湖煙。
曹蘅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禦舫,卻猜不透她感慨舜華彩雲等人,還是在追憶當年她與皇帝的情深意切,便換了話頭,看著瑾瑜琰三人,「所幸孩子們都長大了,如今宮裡一切太平,咱們也隻管享福就是。」
晏清禾終於將目光移至舫內,眉眼平和,「是啊,十餘載一晃而過,連彘兒也十一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娶親,你該提前替他相看才是。」
「母親和翊娘娘不用為三哥相看,」元熹瞧了三哥一眼,打趣道,「三哥心中已經有位小娘子了呢!」
彘兒霎時臉紅,「四妹妹,你別亂說,倒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這下真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元熹湊近了瞧他的臉紅,彘兒則避開她的視線,這當讓元熹愈發升起想要戲弄他的滋味,「你有勇氣天天候在宮門看人家一眼,倒沒勇氣告訴家裡讓長輩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