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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雙淚落君前

去年春恨卻來時 廬隱 3048 2025-06-23 14:19

  

  「是啊,今日的月亮,似乎比昨日的更圓更亮些。」齊越順著晏清禾的目光望向那輪皎潔的玉盤,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庭院中,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頎長而疏離。

  晏清禾沒有回頭,依舊望著月亮,聲音輕得像一陣嘆息,「臣妾記得,小時候聽老人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有些圓滿,總在期盼之後才姍姍來遲,又怎料『世間好物不長久,琉璃易碎彩雲散』呢……」

  她頓了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閉上眼道,「元熹這次……臣妾看著她燒得人事不省,看著她蒼白的臉頰,聽著她痛苦的囈語……那一刻,臣妾真的怕極了。妾寧願自己一死,也不願咱們的瑜兒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齊越心頭一緊,側目看向身邊的皇後。月光勾勒著她清麗卻略顯蒼白的側顏,那平靜語調下壓抑的哀傷,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他心底最柔軟也最愧疚的地方。他想開口安慰,卻覺喉頭乾澀。

  晏清禾終於緩緩轉過頭,目光盈盈如水,蘊著月光也洗不去的哀愁,直直望進齊越的眼底。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的為難。淑妃……她陪伴陛下多年,又有神愛公主在膝下承歡,陛下顧念舊情、憐惜幼女,這份仁慈,是天性使然,亦是陛下重情重義之處,臣妾……都明白,所以,臣妾情願慢慢等著陛下作出抉擇,不想同群臣一樣相逼,讓陛下為難。」

  「清禾,」他帶著詫異看向她,輕聲問道,「你真的這麼想嗎?」

  晏清禾點點頭。她的聲音愈發輕柔,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可陛下不僅僅是淑妃的夫君、神愛的父親,更是這大晟江山的天子,是元熹和阿照、彘兒他們的父皇。巫蠱、血咒,禍亂宮闈,詛咒皇嗣,此乃動搖國本、悖逆人倫的大惡,若隻因私情便輕輕放過,天下人會如何看待陛下?史筆如鐵,又會如何書寫?往後宮規何在、法度何存?那些暗地裡蠢蠢欲動、心懷叵測之人,豈非更加肆無忌憚?」

  她向前微不可察地挪了半步,距離齊越更近了些,一股淡淡的、清冷的馨香縈繞在他鼻端。她擡起手,似乎想觸碰他的衣袖,卻又在咫尺之遙停住,最終隻是虛虛地搭在身側的廊柱上,指尖微微蜷縮著。

  「臣妾……並非鐵石心腸之人,然更不願陛下因此事而背負罵名,承受那『因私廢公』、『優柔寡斷』之譏。」晏清禾的眼眶漸漸泛紅,一層薄薄的水光蒙上了她的眸子,在月光下更顯凄楚動人,「每每想到陛下為此事夙夜憂嘆、九轉愁腸,臣妾的心又如何不是如同刀絞?臣妾……隻願陛下能少些煩憂,莫要因這一人之過、一人之情,而壞了陛下的清名,傷了陛下的龍體。」

  齊越扯了扯嘴角,諷刺一笑,卻並非是在嘲諷她,而是對自己的自嘲,「清禾,你演得也太過了些。」

  你的這些柔情,早就不屬於朕了,朕也沒指望能夠重新擁有。

  「陛下覺得我是在演?」晏清禾嘲道,她的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在月華下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劃過冰冷的臉頰,也砸在皇帝的心上。「陛下可還記得元熹四歲那場大病?那時您抱著她,對臣妾說,『禾兒,朕發誓,再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此苦楚。』臣妾信了,也一直將此言珍藏在心。可如今……」

  她哽咽著,聲音破碎,「臣妾不敢怨,亦不敢恨,隻求陛下……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看在咱們共同生育了一雙兒女的份上,給元熹一個真正的公道罷,這便是臣妾……唯一所求了。」

  這番話語,字字泣血,句句含情。沒有疾言厲色的逼迫,沒有咄咄逼人的質問,隻有深明大義的理解,錐心刺骨的痛楚,以及對他無保留的信任與依賴。晏清禾將自己放在了一個完全理解他、心疼他、卻又不得不向他祈求公道的弱者位置上,將所有的壓力與選擇權,都沉甸甸地交還到了齊越手中。

  她提到了元熹四歲時他的誓言,那是他心底最深的愧疚和痛;她提到了他的清名,他的龍體,他的江山社稷,這些都是他作為帝王最在乎的根本;她用「夫妻一場」、「共同撫育兒女」的情分,死死扣住了他心中那對元熹、對阿照、對她本人的責任感。

  齊越看著晏清禾梨花帶雨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那份深切的哀求和幾乎破碎的信任,再想到病榻上女兒蒼白的小臉,想到朝堂上群情洶湧的奏疏,想到蓬萊宮裡那個曾讓他心動憐惜、如今卻滿身罪孽的女子……無數情緒在他胸中激烈衝撞,如同驚濤駭浪。

  對燕燕殘留的最後一絲不忍和憐惜,在晏清禾這柔情似水卻又重逾千斤的傾訴中,如同風中殘燭,被徹底澆熄了。

  縱然是她的偽裝,他也認了。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秋夜涼意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的複雜與掙紮已如潮水般褪去,隻剩下帝王應有的、帶著寒冰般決斷的沉靜。他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拭去晏清禾臉頰上的淚痕,動作帶著一種遲來的、沉重的憐惜。

  「清禾,」他喚了她的名字,聲音低沉而喑啞,「是朕……讓你和孩子們受委屈了。」

  這句話,便是他的答案。沒有承諾,沒有誓言,卻比任何話語都更清晰地表明了他的選擇。

  晏清禾感受著他指尖的溫度,心中那塊懸了許久的大石,終於轟然落地,她知道,她贏了。這場以柔克剛的博弈,她賭上了所有的委屈、深情和對帝心的精準把握,終於等到了她想要的結果——皇帝心中那點對賀蘭燕燕的猶豫,至此徹底消散,嚴懲的決心,已然鑄成。

  她順勢微微低頭,低聲道:「隻要陛下安好,孩子們安好,臣妾……便不委屈。」

  齊越沒有再說話,他收回手,負手而立,再次望向那輪至高至明的圓月。月光清冷,灑在他明黃的龍袍上,也照亮了他眼中不容置疑的肅殺之意。庭中的玉簪花在夜風中凋零了幾瓣,無聲地落入塵土。遠處倚芳園裡,似乎傳來幾聲秋蟲最後的鳴叫,更襯得這鳳儀宮的月夜,寂靜得令人心悸。

  「夜深了,回罷。」良久,齊越才沉聲開口,語氣裡已聽不出任何波瀾。他轉身,率先向寢殿走去,明黃的背影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疏離。

  晏清禾望著他的背影,唇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很快又隱沒在夜色裡。她擡手,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拭去最後一點淚痕,也抹去了所有的脆弱與哀傷,隻餘下深宮皇後應有的端莊與平靜,擡步跟了上去。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宮闈的每一個角落,將方才廊下那番情意綿綿又暗藏機鋒的對話,悄然掩埋。而一場關乎生死的裁決,已在無聲中醞釀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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